我是烟雨人 ▷

秦可卿之死的猜想历阳

发表于-2007年07月31日 下午6:05评论-0条

秦可卿之死的猜想

秦可卿是《红楼梦》中昙花一现的人物,她出现于第五回贾母宁府赏花,终于第十三回魂托凤姐,是原作者笔下唯一交待结局的十二钗之一。秦可卿同元春、黛玉、宝钗、香菱等人一样,出生就不寻常。她是秦业年至五旬在养生堂抱来,小名叫做可儿,又起个官叫做兼美。长大后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红楼梦》中没有说她是秦业的亲生女儿,加之名字同警幻仙子的妹妹一样,使她的身世笼上一层神秘光环。甲戌本第十三回有这样的批语: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同页还有眉批:

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因删去“淫丧天香楼”关键的四、五页,秦可卿之死遂成迷团。这史笔所书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原貌一直为红学研究者所乐道。目前,多数人认为秦可卿的死方式是“自缢”,对其死亡的原因作了一般推测:

秦可卿在天香楼更衣之际,贾珍闯入与其发生了lu*n伦丑行,不料为秦氏的丫鬟瑞珠、宝珠撞见,秦可卿因羞愤而吊死。

认为“自缢”而死的原因是太虚幻境中秦氏册子:“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加之第十三回,秦氏死讯传出,“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秦氏生病已非一日,如病重至死,疑心什么,可见是非正常的死亡。我同意“自缢”而死的推测,但对秦可卿死因却不同看法。秦可卿的“淫”非滥淫,她的“情”非实情,她的“病”非常病。

作者史笔是“淫丧”天香楼,秦可卿应该病于“情”,而丧于“淫”。从判词中“情既相逢必主淫”、“擅风情,秉风貌”,都难逃一个“淫”字。但我们切不可误解这个“淫”字,一定要把它联想到“爬灰”的程度。仅从焦大酒后的乱骂中,就认为贾珍与秦可卿的暧昧关系,难以让人信服。如果说焦大知道贾珍这样的隐情,贾珍早就如凤姐所说“早些打发了这没王法的东西。留在家里,岂不是害?”焦大还骂“养小叔子”又指谁呢?焦大只顾骂得起兴,却让贾珍冤枉了二百多年。 

需要指出的是,焦大的骂其实关系到贾府后来衰败。所谓“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是贾府颓败的祸根。第五十三回,通过宝琴目光描写了“贾氏宗祠”:

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亦衍圣公所书。进入院中白石甬道,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貌岸然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亦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这里出现的三副对联,分别表达了贾府的三阶段:“功名贯天”的过去,“间及儿孙”的今天,“黎庶不念荣宁”的未来。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 贾府显赫百年,久窃荣宠,德薄而恩厚。从贾敬开始,贾家就无功于国家,无德于朝野,全赖祖宗荫庇,如冷子兴所言:“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襄却也尽上来了。” 秦氏判词中“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表明了宁府是富贵不知乐业的豪门中最薄弱的环节,接下来就是荣府、甄家、冯家等“忽喇喇似大厦倾”,最后“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有人认为贾珍大办秦氏丧事,是其“爬灰”的又一明证,对此我不敢苟同。有人认为尤氏在秦可卿死后,“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是尤氏发现隐情而托病不出。这也是牵强之说。作者如此安排意在给凤姐持家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后文中凤姐生病又给探春、宝钗一个表现的空间。贾珍的表现之所以反常,原因有二:一是感叹长房无人。他向贾代儒说:“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这也是实话实说;二是秦氏自缢身亡,多少都使宁府名誉受损。按常情说,媳妇自缢都与在婆家受劣待有关,贾珍不通过恣意奢华的丧礼和如丧考妣的悲伤,就不足以回答全家和外界的“纳罕”。如果贾珍心里有鬼,他哭得泪人一般,又尽其所有操办,岂不是不知避嫌?“爬灰”已是封建伦常的底线,这样的丑闻,不会让那么多王公大臣为秦氏设祭。退一步说这些事外人不知,难道贾政、贾代儒等人不听到一点风声?以贾政这样的封建卫士还会跟着去送葬,还会参与选棺木的意见?

秦氏丧事的操办,由于贾敬“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咨意奢华。”后文中贾敬殡天,更见奢侈,引得观者如云,议论纷纷,有读书人感慨“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贾珍遇事大操大办,按现代话说,这是贾珍的一贯做派。诚如冷子兴所说:“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另外写秦氏丧事之隆,可能与后文中贾母或凤姐丧事之草率形成鲜明的对比。贾敬无功于国,他的丧事却上皇帝关心,却让群臣称颂,都是作者对当时厚葬之风嘲讽。唐朝姚崇说:“贵则神忌其满,人恶其贵;富则鬼瞰其室,虏利其财。”贾府位逾高而不知惧,恩弥厚而不增忧,是埋下了颓败的祸根。所以说大办丧事是宁国府“造衅的开端”,旨在说明贾珍的“奢”的危害而非他的“淫”事实。

假定是贾珍闯入同秦可卿发生丑行,秦可卿在此事中是处于被动的,她的含羞自缢直写出来,更让人一洒同情之泪。这个“皮肤滥淫”的“淫”字应给贾珍戴上才对,加在秦可卿头上就不是“史笔”了。如果说贾蓉同瑞珠的偷情,被秦氏撞破,一向好胜的秦氏气愤而死,不是也能说的通吗?“更衣”“遗簪”的文字也就有了出处,瑞珠触柱而死的举动也能理解了。秦氏因贾蓉之淫而丧于天香楼,感于贾府的颓废而有托梦的大见识。这样也能算一说,为什么偏要把这个滥帐扣在贾珍头上呢?何况删除这段文字的原因是秦氏托梦之功,如果秦氏羞愤而死,她对“连门口狮子都是脏的”宁府肯定是怨声载道,怎么会托梦凤姐,至死还牵挂着贾府的兴衰?

如果说秦可卿同贾珍暧昧关系是两厢情愿,将贾珍父子陷入鹿聚的伦理底线,恐怕让人难以理喻的。《红楼梦》开篇就表明作者持否定态度的写作方法:“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荼毒笔墨,坏人子弟,女不可胜数。”接下来,“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可比。”父子鹿聚已是伦理底线,作者不会写出后,又删除。尤二姐尚不在十二钗之列,作者写她同贾珍父子关系也止于调情丑态,没有直书他们皮肤滥淫。判词中既说她:“宿孽总因情”,再把秦可卿作为一个荡妇来写,岂不亵渎这个“情”字!十二钗中绝无“滥淫”之人,否则就不是“为闺阁昭传”,而是“风月笔墨”了。第五回,秦氏一出场,作者就交待:“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因他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生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秦氏乳名叫兼美,是兼钗、黛之长,“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是钗黛合一的形象。若把秦氏写得象多浑虫、鲍二家的一样,淫态浪言,压倒娼妓,可能吗?

《红楼梦》中的“淫”字之意,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并认为知情之“淫”,胜过好色之“淫”。诚如警幻所云:“淫虽一理,意则有别”,“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使,可神通而不可语达”。秦可卿的“淫”是痴情至深的“意淫”,根本不同于贾琏的“滥淫”。书中还介绍秦可卿“性格风流”,这个“风流”的含义不是弄头搔首那种低俗的风流,而是妩媚灵巧,才识出众的风流。

关于秦可卿的死因,被删节后的文中交待似是因病而死。但是不能让人信服,尤其关于秦氏的病作者用了大段文字,绝非平常之笔。第十回,张太医论病细穷源,秦氏的病状:

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其左无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结气分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同今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木被肝克制者,必应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

《红楼梦》中无闲文,用这么大段文字来写病症,绝不是作者有意卖弄医学知识,后文中贾母、尤二姐、晴雯生病,都请太医诊治,也没有这样的脉息文字。就连黛玉、宝钗生来就吃药,也没有“细论穷病源”。《红楼梦》中对“病”的描写都是揭示人物内在世界的点睛之笔。如写贾母生病,面对一个六品御医,她简单的叙旧话,使一个贵妇人尊严和可亲跃然纸上。写晴雯病中补裘,使美丫鬟和情公子的形象栩栩如生。写“病”是作者用了障眼法,也是提醒阅者眼目。我们还不能忽略,在秦可卿病中,穿插了贾瑞之死。别看秦氏与贾瑞是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就障了眼目。细心一点,不难发现他俩的病何其太似!

贾瑞因见凤姐起淫心,又被姐毒设相思局,“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一病”且看这个病状:

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疾带血。

得了这个病“百般请愿书医疗治”都无效。而给秦氏看病的也有一群大夫,甚至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殷勤得很,却总不见效。张太医认定是思虑太过,忧虑伤脾,明显的水亏火旺之症。而贾瑞的病不正是“水亏火旺吗”?贾瑞用药是“独参汤”,而秦氏的用药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都是要人参补气。

从秦氏和贾瑞的病情来看,秦氏的病也是贾瑞的病。贾瑞听见有道士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连叫“菩萨救我。”道士说他的病非药可医,是邪思妄想之症,让他反照风月宝鉴。秦氏在病中对凤姐说:“任凭是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就是说她的病也只有神仙治得,但她有命却是无法改变。这一点同贾瑞的命运是一样的。

秦可卿的判词置于“孽海情天”的太虚幻境,是警幻仙子“情榜”中的重要人物。她的名字还以警幻仙子的妹妹身份出现,后四十回中还提到她是太虚幻境中的钟情首座。“秦氏”的谐音“情逝”,“ 秦可卿”的谐音“情和情”,终不离一个“情”字。再看她的判词: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两个判词,“情”字出现了六次,她的死,必定同“情”有关。

作者写秦可卿目的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揭示封建社会的腐朽与没落?《红楼梦》之所以又叫《风月宝鉴》,在于它大抵言情而已。它写出了天堂之情、富贵之情、贫寒之情。它还写出了“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情”成了悟道的法门。甄士隐富贵的幻灭是《石头记》的引子;秦可卿“情逝”的悲剧是《风月宝鉴》的引子。甄士隐的故事影含着宝玉出红尘的经历;秦可卿的故事又是钗、黛命运的缩影。虽然我们无法看到全部的《红楼梦》,但有甄士隐和秦可卿的命运结局,宝、钗、黛的结局就昭然若揭了。秦氏又名“兼美”,其意在于:秦氏其贤不让宝钗,其痴不逊黛玉。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间色法的运用。所以亵渎秦可卿之情,就是彻底否定整部《红楼梦》关于“情”的挖掘。

贾瑞死因是否也是秦氏死因呢?贾瑞这个“痴男”是因凤姐而死,那么秦氏这个“怨女”为谁而死呢?

从秦可卿的交际圈子看,很难找到一个令好胜心强的秦氏钟情之人。从第五回至第十三回,秦氏接触的男性(不包括大夫们),只有三人:贾蓉、贾宝玉、秦钟。一个是丈夫、一是小叔、一个是弟弟。贾蓉是个比薛蟠更不堪的人物,绝不是能理解秦可卿内在情感世界的合格丈夫。。秦氏自己对凤姐说:“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其实不然,这不过是秦氏好强争胜的说法。倒是尤氏嘱咐贾蓉的话道破了天机,说:“不许累 他,不许招他生气”,还说“再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一个模样儿,这么一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可见贾蓉一向是不珍惜秦氏感情的。薛蟠进京后,“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 被引诱得比当日更坏十倍,贾蓉恐怕难逃干系。贾蓉同薛蟠一样,还有男风之好。第九回中写贾蔷同贾蓉“最相亲厚,常相共处。”闹得口声不好,贾珍命他搬出宁府。第六十三回,贾蓉热孝在身,还当众与他两个姨娘调情,又抱不丫头亲嘴,其丑态令人作呕。秦可卿遇到这样的丈夫,过着怎么样的精神生活就不言自明了。由于《红楼梦》中的“情”都是以宝玉为轴心的,或亲情,如风姐、元春、迎春、探春等人;或爱情,如宝钗、黛玉、湘云等人。从秦可卿同宝玉扑朔迷离的关系看,她同宝玉感情纠葛肯定存在。“秦氏之死同宝玉是否存在着某些珠丝马迹呢?我们不妨来小心求证:

第五回的几段文字,值得注意。宝玉欲睡中觉,秦氏便忙着说让“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秦氏先引导上房内间,宝玉因见《燃藜图》心中不快,断不肯在那里。这时秦氏笑道“要不就住我屋里去罢”。宝玉进了秦氏房间的文字,不能不说是充满“意淫”的味道。秦氏“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鸯枕”。

在太虚幻境,宝玉同警幻仙子妹妹可卿成姻,初试云雨之情。“至次日,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后被夜叉海鬼吓醒,失声喊叫:“可卿救我!”此时:

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闻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儿,因纳闷道:“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

这声喊叫正是秦氏的病源。第十回,尤氏对金氏说:

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心可细,心又重,不拘听了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

接下来,宝玉梦中由秦氏引导游太虚幻境,如同但丁被自己心中情人贝尔特丽采所引游天堂一样。梦游太虚幻境是《红楼梦》中的纲,作者在开卷就云,篇中间用“梦”、“幻”字却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为什么这个梦,由秦氏所引,由可卿所终?宝玉同可卿同领云雨之事,是“情和情”的相逢,恰如判词所说:“情既相逢必主淫”。《红楼梦》中梦幻与现实相互交错,好似庄周梦蝶,难辩真假。书中写梦却有梦中之人互通的贯例:如贾宝玉梦写甄宝玉,甄宝玉也梦见了贾宝玉,甄土隐梦见一僧一道,一僧一道也看见甄土隐。那么宝玉梦秦氏,秦氏恐怕也有梦宝玉之时。

宝玉在秦氏面前共出现三次。这三次我们看到一个主动、热情、对宝玉充满好感的青年少妇形象。除被秦氏主动领至自己房内午休之外,第二次是凤姐去宁府逛,“宝玉听了,也要逛去,凤姐只得答应着”。姐弟来到宁府,又是秦氏接待。这次秦氏又主动领宝玉到书房看自己的兄弟。第三次是凤姐探病,“宝玉也要跟着凤姐去瞧秦氏。”这次凤姐坐在褥子上。“宝玉问了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了”,看到那《海棠春睡图》,想着太虚幻境之事,正在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凤姐见此,恐秦氏悲痛说从字里行间中看到,宝玉流泪,对秦氏来说是莫大心慰籍。凤姐来时,秦氏是“强笑道”,而这时秦氏是“笑道”,并不见“心里不好过”,并轻松地说“任凭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命”,并请凤姐闲时“还求过来瞧瞧我呢,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句闲话儿”。凤姐来二次都同宝玉一道,岂止是“咱们娘儿们坐坐”呢?

这次探病之后,就发生了凤姐毒设相思局。凤姐设下圈套,点兵派将,而派的不是别人正是贾蓉。贾瑞被迫写欠银之后,贾蓉还常来要银子,这期间秦氏的病可能是渐好了,而非是渐糟。如果秦氏病更重,凤姐不会派贾蓉,贾蓉恐怕也没闲心。这个期间一年多时,已过了张太医的说过了春天,直到冬底,秦氏才死。没有写凤姐看秦氏,可以想一年多,凤姐肯定多次去过,否则,秦氏不能托梦说:“因娘儿俩素日相好”。但因宝玉未去,作者也未记了。

宝玉同凤姐一样知道秦氏之死在梦中。第十三回写道(宝玉)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的“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

宝玉这是闻讯后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爬起来即时要过去,贾母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不肯依”,忙忙奔至停尖之室,痛哭一番。

宝玉梦中如何听得秦氏之死,并无交待,或许也被删节。秦氏未托梦于贾蓉,却托梦于宝玉,足见其中必有缘由,至少突出宝玉同秦氏的不寻常关系。宝玉梦秦氏之死,我想可同秦钟死前寄言宝玉的话互看。秦氏死是看破天机,大彻大悟时的感慨:“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而秦钟死前托言是至死不撒手的执着:“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前者可叹而后者可怜。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中评价此事说:“宝玉所以如此,正因秦氏暴死,惊哀疑三者兼之:惊因于骤死,哀缘于情重,疑则疑其死之故。或缘与已合而毕其命。”这个“合”是情与情的相逢。

那么秦可卿同宝玉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从秦氏姐弟之情中,可以窥见其与宝玉之情,“秦钟与宝玉”的友情正隐喻着秦氏“情钟于宝玉”的幻情。秦氏是秦业抱养的女儿,五十三岁上得了秦钟,定是十分娇惯,秦氏对其弟的感情也非同一样,“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索情连早饭不吃。”而秦钟同宝玉外面一样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内在一样“脾气拐孤不大随和儿”。秦可卿对宝玉“赞不绝口”,是除黛玉之外,宝玉唯一可引为知已的。一方面掺合着对弟弟的钟爱,另一方面也存在情感的寄托。秦可卿是否同贾瑞一样在“幻情”中送了性命?我以为完全存在这样的可能。

贾瑞之病是医家医不得,跛足道士送一面镜子与他照,并告诉他“此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但只能反照,不可正照。贾瑞用正面一照,便见凤姐招手叫他,荡悠悠地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如此三四次就一命呜呼。同样的“宝鉴”,秦可卿何尚没有。第五回写道:

宝玉此时便觉饧骨软,连说好看,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梅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七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宝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 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武则天在《镜花缘》中也是被认为是主管百花的花神,同警幻仙子的地位相当。在上林苑她曾有这样的诗:“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需连夜发,莫待晓风摧。”警幻仙子制的风月宝鉴给了贾瑞照,武则天的宝鉴或许是警幻留给秦氏备用,可惜他们都不懂“反照”风月鉴而枉送了性命。

我们不妨设想:秦可卿由恋弟的情结,发展到对宝玉的格外注意,进而幻想着情感中存在着宝玉这样的人。宝玉梦中唤名,也唤醒这位绝代少妇情感的世界。现实中她的情感只能是掩饰起来,这种幻想给她带来了甜蜜,甚至她在从宝鉴中看到自己如花美眷而心动神驰,上演着同样正照风月镜的故事。同时回到现实时,这种不合伦理之情,又给她带来了原罪感。她只能在情天情海中“幻情深”,只能在梦幻中“情既相逢”,这种痴男怨女风月难酬的痛苦,这于“擅风情、秉月貌”的秦可卿来说是无法启齿的伤痛。蔡邕云:“览照试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在她对镜幻情,无以摆脱之下,终于选择了自缢天香楼。

关于删节的文字,我猜想大抵有顾影自怜情相思、反照宝鉴情难酬、梦幻太虚识前缘等内容。她托梦凤姐警其宝贵无常,那么她托梦宝玉可能是警其痴情早悟。

秦氏死了,她的丫鬟瑞珠“撞柱而亡”,宝珠 “请任摔丧驾灵之任”。后人觉得这段文字十分奇怪,遂认为宝珠和瑞珠是撞破贾珍隐情,恐怕报复而不得已这样。俞平伯先生就持此观点。我以为如果这个论点成立,那焦大骂“爬灰”闹得合府皆知,贾珍岂不要让所有奴才都“下岗”?这个“瑞死宝祭”的小插曲,正合前文“贾瑞死亡”和下文“宝玉随祭”的伏笔。或许作者在提醒我们眼目,秦可卿是因“宝”而病,如“瑞”而亡也未可知。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历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舞袖霓裳点评:

考证的有新意,像重新看了遍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