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毕业纪念册，“东东”老师的留言总显得有点特别。他既没有对我三年的学习生活做综合的、中肯的评价，也没有对我未来的人生赠一两句勉励或祝福的话语，只是在纪念册的留言处，用钢笔信手涂鸦，为我画了一幅肖像速写，并在自己的爱好一栏，正儿八经地写着：“看漂亮的姑娘”。

读师范时，“东东”老师是我的美术指导老师，别看他一脸络腮胡子，颇有些艺术家的气派，他的为人却是十分的温婉谦和。平时上课，他对学生从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也不讲究什么师尊之道，在他的课堂上，学生们始终是自由而散漫的。对于一群青春年少的学生而言，“东东”老师如此的“教不严”，并不曾让人有“师之惰”之嫌，相反，一个学期的相处交流之后，师生之情理所当然地演变成了朋友之情。

“东东”老师来师范教学之前，曾在瓢城一个二流的淮剧团做过舞台设计，但那时他并非专业出生。平时，剧团在外演出，他除了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之外，碰到人手不够的时候，偶尔也跑跑龙套，客串一下剧中的武生，或者挥舞几下彩色的大旗走个过场，或者翻几个筋斗亮个相过把瘾。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东东”老师觉得剧团终究不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所，整天咿咿呀呀地混不出个什么名堂，就通过自学，考进了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分配到了海陵师范做了一名老师，恰好赶上执教我班这一批学生。

“东东”老师对班上的女生有些偏爱。每次带学生在室外写生时，他对小女生们的辅导是积极主动的、兴致盎然的。不过，有时也需额外地付出。拗不过几位漂亮女生的纠缠了，他便在空旷的路道上，施展一下自己在剧团时学得的功夫。连续几个侧手空翻，只见整个身子在空中不断地翻转，又高又飘，如一团绽放的花，惹得几个小女生在一旁夸张地尖叫，看得男生们羡慕得有些嫉妒，而他却好象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适时的卖弄有何不妥。一个漂亮的亮相站定后，“东东”老师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淡然一笑，不失幽默地催促围观的男同学：“表演到此结束，现在可以去完成你们的作业了吧？”

虽说“东东”老师曾在剧团混过，但平常难得听他亮亮嗓子，即使在学校举办的各类活动上，也很少见他登台表演。好在“东东”老师有凉水冲澡的习惯，寒冬腊月也是坚持。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冲下去，这样的时候，他喜欢吼两句以抵御严寒的侵扰。或高亢，或委婉，或悲戚，余音绕梁的歌声，往往引得路过的女生们驻足引颈侧目。等到她们寻得妙音的来处，意外地发现“东东”老师光着身子，赶忙羞愧地捂上嘴巴，一路窃笑着慌张逃去。

师范的美术教材虽有些繁杂，分《绘画》、《图案》、《美术鉴赏》几个类别，但由于对学生的专业要求不是很高，因而教学任务并不重，要求也不是很严。“东东”老师乐得清闲，有了空暇便往校外跑。多数情况下，他再次返校时，身边必定会带着一位身材、相貌、气质俱佳的女子，一路上谈笑风生，十分惹眼。

每次漂亮女子的到来，“东东”老师的宿舍常常门窗紧闭，玻璃窗户也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纸。这样的情景，难免会令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尤其是班上青春萌动的男生，暗地里时常有偷窥的冲动。终于有一天，凭着平时与“东东”老师的交情，我和几个美术基础比较好的大男生，心怀忐忑而又装得一本正经地光顾了他的宿舍。

进了门，满屋子零乱，颜料、画笔、调色板散了一地。几个人间着脚步，才挤在床边坐下，眼前却忽地一亮：几幅油画上赤身luo体的女子正温情地注视着我们。她们或坐或卧，神情安然、肌肤光洁、气度雍容。尽管仅仅是几幅画而已，尽管我们一再躲闪自己慌乱的目光，但油画鲜亮的色彩似乎充满着无尽的诱惑，每个人的神经早已被颜料浓烈的气息迅速占据。一阵沉默后，从未见过女人胴体的我们几个大男生，开始心照不喧地脸红耳热、手足无措起来。

“东东”老师见我们几个人言不由衷、不自在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我们的心思。于是，顾作神秘却也坦然地笑笑说：“漂亮的女人就是让人欣赏的，如能用艺术的眼光去看，就不会如此心虚气短了。”一句话，说得大伙儿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这之后，班上的男生有事没事便去“东东”老师的宿舍坐坐，可以肯定的是，抱着所谓“艺术的眼光”去欣赏那些luo体油画的，恐怕不在少数。

“东东”老师本姓王，他的老婆时尚、漂亮，个子比他高出一头，据说，结婚前曾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做过模特。“东东”老师和他的老婆既恩爱又浪漫，闲暇时，经常手挽手地在校园里散步，看他们的背影，像个大姐姐带着个小弟弟。他的老婆喜欢“东东”“东东”地甜甜地叫他，班上的女生便也没大没小地跟着乱叫。成了习惯后，大家觉得这样的称呼挺亲切的。“东东”老师虽曾反对，说，这是他老婆的专利，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学生的顽劣，只得无奈而委屈地接受……

而今，我与“东东”老师已有十多年未曾磨面了，不知道再次相见的时候，面对定已历经人生蹉跎的他，会不会正经地叫他一声“王老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