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桎梏下的冤魂布衣丹心

发表于-2007年07月31日 清晨6:48评论-0条

(一)

2003年的秋天,是个多灾多难的季节,关中平原的湋河谷地,遭经了一个多月的连阴雨后,方等来一个浑浊懵懂的晴天。太阳从东边的山头上爬出来了,可是,早已失去往日的生气,懒洋洋的,像个久病初愈的老人,没有给大地带来多少温暖。无助的农夫,踩着泥泞,把玉米棒子搬回家中,整片整片的玉米杆子,就那么齐格铮铮地撇在地里。半下午时,天又变了,一场大风从西山那边刮了过来,夹裹着落叶、草屑,满世界地飞扬,这儿那儿,灰蒙蒙一片。

大风吼刮的当口,刘家堡的农夫刘二,正在自家地里砍玉米杆子喂牛。就在他挥镰割砍时,却发现地界连畔的水沟里,躺着一个女子。刘二以为女子患了急病晕倒那里,便走上前去,想把她扶起来。可是,走近一看,才知女子死了,身旁放着一只农药瓶子。刘二大惊,急忙打电话给110报警。镇派出所的警察立即赶到现场,经过勘验,女子并非他伤,而是自己喝了农药,中毒身亡;从女子身上的电话号码查出,女子名叫文丽,湋河北岸文家台人,父亲叫文捷,是个教师;母亲叫武玫,是个乡医。教师和乡医配对的家庭,在乡村来说,就是最佳组合。这样的家庭,应该是美满的,可是,他们的闺女为什么要走上一条不归之路?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文丽之所以轻生,正是由于这个家庭。貌似美满的家庭,操持的却是一种变态教育。这种变态教育就像一具摆脱不掉的枷锁,把女儿牢牢地禁锢住了;恨铁不成钢的躁急心态,又让这副枷锁长满牙齿,时不时地噬咬女儿,使女儿的心灵受到致命创伤。女儿别无选择,只有谢世,告别这个不伦不类的社会,得到灵魂上的一点安宁。

文丽走了,凄凄惨惨地走了,她留给人们的,只是23岁的记忆。23岁,多么美好的金色年华啊!可是,文丽再也享受不到,她做了桎梏下的冤魂,孤孤单单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文丽走了,武玫哭得死去活来。可是,他们却受到乡亲们的万般指责。乡亲们说:是文捷和武玫把文丽逼上绝路,他们是杀死亲生女儿的刽子手!

(二)

23年前,文丽出生了,这是一个白静乖巧的姑娘,长到五六岁时,就显出一副美女的身姿——桃花色的面容,活泛的双眼皮,谁见谁爱。心性高强的文捷夫妇商量着,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来为他们争光。

于是,一个培养女儿的十年计划,便在文捷两口子的心中默契而成。文丽还没到上学的年龄,文捷便把她带在身边,在镇上的一所小学插班读书。由于年纪尚小,而且还是插班,文丽常常把字写不好。每当这时,文捷便着起门后的竹棍,对孩子一顿暴打。文捷虽然是个教师,但他崇尚“棍棒下面出才子”的古训。有时候,文丽没有把作业做完,文捷就让孩子头上顶个板凳赎罪。从这个时候开始,文丽便有了一种恐惧症,写不好字,完不成作业时,吓得不敢见爸爸,偷偷跑回家中找妈妈。武玫若但能说几句呵护女儿的话语,也不至于使后来的文丽向不归之路越走越近。武玫同样崇尚不打不成才的俚语。她一听文丽没有把作业做完跑回家来,二话没说,抓起笤帚疙瘩就是一阵痛打,文丽哭爹喊娘,武玫才放了手。文丽两头受虐,只能拼命学习,方能免除毒打。可是,越拼命,学习越搞不好。文捷夫妇总以为孩子偷懒,暴打之举成了家常便饭。文丽从一个活泼伶俐的孩子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孤儿”。文捷夫妇大失所望,暴虐变成了冷酷、刻薄。这时候,文捷两口又添了一个男丁,取名文豪,就把文丽看作路边上的一粒石子,带理不理。文丽念到初中没毕业,再也念不下去了,只好戳学在家。

文丽虽然在学业上一事无成,但却不失美女的容貌。长到十八岁时,提亲的几乎把文捷家的门槛踏断。文捷两口儿又得意起来了,他们扬言:“家中不是百万元户,就甭来烦扰我的女儿!”经济实力不怎么雄厚的主家便纷纷打了退唐鼓,但城关镇的吕老西找上门来。吕老西是方圆几百里内有名的富户,家有资产百万以上,听得文丽漂亮,便来给他的儿子提亲。文捷两口儿喜出望外,当即答应了吕家的亲事。吕家给了文捷3万元彩礼,文捷两口儿高兴得屁颠屁颠,逢人便说:“我女儿这一下掉进福窖里了!”

文丽出嫁,确实风光,吕家迎亲的小汽车就来了二十多辆,送亲者一坐进小汽车,便赞不绝口:“你看看,人家文捷这才叫嫁女!我们送亲的也能跟着风光一次!”文捷两口儿听到这些益美之言,心中那个乐呀,是用言语表达不出来的。

文丽风风光光地走进了吕家,但富裕家庭的生活她却适应不了。由于从小有了一种恐惧症,文丽单怕将公公、婆婆侍侯不好。越这么想,手底下越出错儿。有一次调饭,竟把面碱误当食盐,弄得一家人都不喜欢。文丽提心吊胆地在吕家生活着,加之她是个慢性子人,做熟一顿饭,能用别人两顿饭的工夫,吕家人便对她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了。犹为致命的是:吕老西早就想抱孙子,但文丽来吕家已经三年,却没有身孕的迹象,吕老西就对儿子说:“这是个花瓶子女人,中看不中用,休了她算啦!”

吕家儿子对父亲百依百顺,这个家庭是父亲创造的,父亲的话就是圣旨。休一个女人,再娶十个,也是轻儿易举的事,于是,便和文丽去乡上扯了离婚证。文丽离开吕家时大哭一场,吕家儿子被哭得落了泪,他安慰文丽说:“我也不想和你离婚,可我害怕爹爹呀!”

文丽离开了吕家,她不敢回到文家台去。因为,和吕家离婚的事她一直没敢告诉爸爸、妈妈,告诉了,怕他们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可是,事到如今,不告诉是不行了。文丽在幽谷里徘徊了一天,傍晚时才进了家门。武玫问她:“怎么这个时候回家来?”文丽只好把事情的应由讲出来。武玫一听,一下子变了脸,没有安慰文丽几句,就抬屁股走了。文丽被冷落一旁。

有时候,一种冷落仿佛就是一把刀子,能将人的心戳破。文丽痴呆呆地坐在屋檐台上,悲泪长淌。文捷从学校回来了。一听女儿被吕家休了,倒没有怎么责怪,安慰文丽说:“不要难过,爸爸再给你找一家不就得了!”文捷的几句话,还真温暖了文丽的心,她擦干泪水,住在家中。

(三)

时间一晃,便是一年,文捷要把老宅拆除,盖成楼房。按理说,要动这么大的工程,就得叫人帮忙。可文捷和武玫都是守财如命的人,要叫人,就得花钱。为了能节省几个钱,他们决定自己动手。毋庸置疑,拆除工程中,文丽就得挑大梁。可是一个女子,能有多少力气?几次累得挪不动身子,坐在地上歇了一会,文捷便说她偷懒,着起棍子就打,武玫也在一旁帮着文捷叫骂。

文捷和武玫就是这样的夫妻。平心而论,一个教师,一个医生,应该是有涵养的人。即便再没涵养,也不能对自己的儿女使虐啊!然而事情恰恰相反,文捷夫妻是著了名的白铁刀,谁只要不能满足自己要求,他们着起刀子就砍。

武玫在家里开了一个医疗所,给村里人看病,别的医生一片土酶素卖2分钱,武玫要收3分。知道药价的患者就有异议,直言不讳地说:“你的药卖得太贵了!”武玫便虎着脸说:“嫌贵,就甭来买,我也不是请你来的!”这是一句很戳人的话,因为,文家台是个乡村,远离城镇,谁为节省一两分钱奔走几十里路上城镇去买药呢?武玫的独家生意就是这样地坑人,村人背地里都叫她女瘟神。文捷是个教师,刀子虽然没有武玫那么利,但却吝啬得出奇。文家台至今还传说着他的笑话:“文捷撒一泡尿,也得跑到自家地里去!”一个贪婪,一个吝啬,怕才是他们的最佳组合。文捷与武玫结合后,把人类的贪婪、吝啬发展到极致。文丽怎能不被虐待?

退婚后的文丽成了这个家庭的奴隶,文捷让她做重活确实是强其所难,便让她去做饭。但文丽被一磨再磨,已经有点痴呆,老半天也做不熟一顿饭,招引来的不是皮鞭,就是棍棒。文丽被打得受不了时,就大哭大叫:“爸爸、妈妈,你们把我杀了算啦!”文捷两口子听文丽这么来叫,方才住手。

文丽干不成重活,饭也做不熟,武玫说:“叫她去河里挑水,一天挑不来十担水,就甭吃饭。”

文家台是个缺水的地方,去湋河挑水,上原下坡,单趟要走二三里路,一天挑十担水,就得走六七十里路,这是对文丽的折磨啊!可狠心的文捷夫妻为了省几个钱儿,硬是要把自己的姑娘推上前去。

文丽挑着一担水在爬猴头坡——“猴头坡,猴头坡,挣死老牛没啥说!”这是当地久传的一句戏语。文丽挑着一担水,像担着两座大山,一步一跌,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裳,她不敢歇气;脸挣得通红,两条腿像在编蒜辨,她不敢停足,只想咬着牙完成妈妈“下达的任务”。然而,强度的劳累,终于使她“马失前蹄”,一脚踩空,连人带桶滚下山坡。

就在文丽滚下山坡的当口,一个小伙子把她拦住了。小伙子叫雷大民,和文丽是小学同学。文丽一见大民,竟然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哇哇大哭。

雷大民家里穷,至今还没有找下对象,见文丽这样失情,一下子被感动了。他给文丽包好身上的伤口,重新挑了一担水送到文丽家中。从这时开始,大民就留在文丽家中给文捷帮工。文捷两口子见来了一个不掏钱的精壮劳力,心中自然喜欢。文丽便悄悄地对大民说:“你给爸爸说说,娶了我算啦!”

大民见漂亮的文丽有心嫁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瞅了一个机会,向文捷提亲。文捷慢悠悠地抽着烟卷,把雷大民打量一阵,说:“想娶我家丽丽我不反对,但没有一万元的彩礼是不行的!”

雷大民的父亲早已过世,母亲长年有病卧床,甭说一万元,就是一千,他也拿不出来啊!求亲不成,雷大民帮了几天工,只好和文丽挥泪而别!

(四)

雷大民走后,文丽茶饭不思,一有机会,便坐在屋里掉泪。武玫见女儿整天流泪,按捺不住,损道:“你就这么贱?整日里就想男人!”

武玫的这句话,无疑是一把钢刀,戳得文丽肝胆俱裂。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从这时候起,文丽对于活人的信心大大打了折扣。那天夜里,她跑出了家门,在湋谷里徘徊了一夜,终于下了决心,要离开这个世界。于是,在邻村刘家堡的一个商店买了一瓶农药,来到刘家堡村外,走进了那片玉米地。

文丽坐在玉米地的深处,把农药喝进肚里,农药在她的肚子里翻腾时,她后悔了,她希望这个时候有人来,把她救一救,她还不想离开这个多紫多彩的世界,可是,已经晚了。刘二发现她时,她已永远地告别人世……

派出所把电话打到文捷家里时,文捷正在拆房,一听女儿出了事,心中就犯急,陡然从房顶上跳下来。也是斜了门,文捷这一跳,被檐口的一苗钉子挂了一下,端不端,正不正,刚好跌落在地上一块石头上,摔破了肾脏……后来有人说:这是报应,如果真有报应的话,那么文捷也是应该。

文丽轻生,文捷摔伤,两桩噩毫,使整个文家台乱了套,这边一帮人把文捷往医院送;分出一帮人来,去给文丽收尸。武玫见家里一死一伤,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喊。文豪上来呵斥:“哭什么哭?姐姐都是你们害的,还好意思这样来哭!”

文豪的话算是对武玫两口的警告,可是,这样的警告来得太晚。文丽走了,她只有23岁,当文丽的尸体运回文家台时,不少人都流泪了……

本文已被编辑[半熟仔]于2007-7-31 7:42:4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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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半熟仔
☆ 编辑点评 ☆
半熟仔点评:

总有那么多人感动着,总有那么多事感动着,这也许就是生活。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