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他又一个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妻的面孔,还有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又想起她,想起她甜甜一笑,说,不如,我变成你的孩子,这样,就不会忘记我了,对不对?
他想,他的的确确是忘不掉她了,他是有些恨她的,狠她那句如诅咒般的话,恨她固执地不问一句为什么,恨她那般决绝地选择死亡。
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情,尽管,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记得,那天,其实是个不错的日子,天气很好,很好。
他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备课一边和别的老师聊天。有几个老师提到她,都赞不绝口。的确,她是个优秀的女骇,成绩优异,聪明漂亮,待人有礼。做起任何事情来麻利完美,教过她的老师,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她常出入办公室帮她的班主任干活,多了,和所有老师都熟了,也不分什么,只要有人叫了,她便一定完美地完成任务,慢慢,小丫头成了办公室里的红人,被人提到,都说,谁教了她是个福气,常乐坏了她的班主任。
他却从来不参与讨论,只是静静听着,尽管未分班之前,他是她的班主任,对于她的了解度,远远多于任何一人,有时,也有人问他,她,从前不也是你的学生吗?他也仅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其实,他总会静静看她,看她忙碌的身影,麻利的动作,甜淡的笑容。想起她以前也曾经这样在他身边忙碌,那时,他和她总是非常默契。
外面不知道为何吵了起来,有老师说,现在的学生,下了课就知道疯,吵吵闹闹的。却见一个学生冲进来,“l老师,戚儿要跳楼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他看见她的班主任脸色惨白地冲出去,他想,那个时候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有人突然问:“她?这怎么可能呢?不是学生恶作剧吧?”有人接口,“她?不会吧,那么好个孩子。”他站起来,什么都听不进,拉开门,也冲了出去。
然后,等到他来到顶楼露台,,一眼便看见坐在阳台边的她,几米开外围着很多人,校长,老师,警察。几个心理专家在前面说着些什么,他听着,无非不过,大家都很爱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你那么优秀,为什么要这样呢?
而她,似乎什么都没听到,静静坐着,不吵不闹。看见他走过来,她突然笑笑:“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想走前几步,却被人拦住,却听旁边一个从未开口,只是死死盯着她的人说:“让他过去。”
他走上前去,见她偏着脑袋,调皮地一笑:“我要走了。”
他说,不要。
她又说,还记得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可会记得我。语气那么平静,仿佛只是和他在聊天。
他说,你不会死的。
她又是那甜甜的声音,好怀念你的怀抱。
他说,乖,下来,我抱你。
却听见她冰冷的声音,我恨你。
突然他又甜美起来,你来,拉我下去。
说着,站起来,伸出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一步步走上去,拉住她的手,可同时,她也退了一步,掉下去。他死死抓住她。却见她抬头,冲他微笑,不如,我变成你的孩子,这样,你就忘不掉我了。
说完,挣脱他的手,很安静地合上眼。
他出去喝酒,和k,那个让他上前的男人。哪次事件,让他们成了好友。
k说,其实,你不用自责,她去意已决,谁都不可能改变。
他说,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k说,其实,她迟早都会那样走的,难道你也没有看出她眼里的冰冷吗?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他又喝下一口,轻轻摇头,其实他哪里不知,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看见她冰冷的双睃,刺痛他的心。
k说,其实那天冲上去,看见坐在那的她,就震住。谈了那么多年的心理,还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当时,便知道,救不了的,那是种让人可怕的淡定,太淡定了。仿佛她根本不知道是坐在阳台边上,只当是在晒太阳。
他说,谁都没有想到,有人说,她前一节课刚完成一个很漂亮的演讲,风趣幽默,引经据典,搏得满堂喝彩。完全没有一点悲伤。
k说,到并非她刻意隐藏,只是,生和死对她而言,没什么不同了吧。
他笑,你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仿佛很了解她。
k说,其实她已经什么都想好了吧。谁都救不了她了。
他问,那当日,为什么,你还要我上去?
k说。因为她还有话和你说吧。其实她真的爱你,若当日你不去,她便会一直坐在那,目中无人。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永远僵在那里?救不了她,只能让她快些死,让别人开始新的生活,对不起。k说着垂下头去。
他说,不怨你,真的。
k说,其实你们的故事?
他说,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想知道?罢了,我便说给你听。
那其实是很俗套的故事吧。他遇到她的时候,她是他的学生,一个很漂亮很聪明很骄傲的学生。成绩优秀,多才多艺,极强的工作能力和组织能力。
他欣赏她的才华,他们之间的配合一直非常默契,也因为年轻,对于身边这个聪明的女子,不仅产生些特殊的感情。
她终是与他走在一起,褪下骄傲与冷漠的外表,多一些小女孩的骄慢和纠缠。开始到也快乐。
却是好景,他开始有一点点厌烦,被更多的不安和自责所困绕。毕竟,为人师表,毕竟,相差太多。
他收回等待的承诺,让她专心读书,说得头头是道,她静静地听,保持着微笑。他却没有勇气看她。
她站起身,说声好,转身就走。不哭不闹甚至不问为什么。带着她固有的傲气,固执地挺着腰,倔强地离去。
他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却没来由的疼痛,他想,若她肯回头,说句不,他一定会收回自己所有的话。
可是,她没有,于是,他们越走越远。
他躲她,她亦躲他。
等到不得不找他是,她依旧有礼,依旧微笑,拿着书,轻轻指着,老师,这儿怎么做?握着电话,老师,对不起,明天不能来。抱着作业,老师,齐了。
每日,她依旧与所有人谈笑风声,他依旧讲着精彩的课,看见下面的她,认真记着。只是,他看见,她的微笑中,多了份荒凉。
她找遍所有的理由,不再帮他干活。
他找别人,才发现原来事情又多又烦,好象比以前多了很多很多。几个人干她曾经一个人干的活,却用了更多的时间,还经常出错。
他不仅感慨,有她在,能快很多。
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他这句话,发了信息来说,谢谢你,还记得我。没有硬生生“老师”二字,他听见心颤动,却依旧硬着心肠说,的确你工作能力强,别多想。她说,是,放心,我不会多想。便不再有消息。
她想选文不选理,因为不想面对更大的压力。尽管,她的理其实比文强,尽管其实她更喜欢理。可是,她宁可退一万步,也不愿在那暗无天日的环境中苦苦挣扎。
所有人反对,人们都认为她那已经是很不错的分数,选理更有前途。没有人理解,她看见别人满分的卷子而自己拼了全力也只是优分的时候的绝望。她追求完美,固执地追求第一。
她和家人大吵一架,她的母亲打电话找他,他说了很多。当然也是让她一定要报理的话。挂了电话,他突然觉得很烦。若是每个学生都这样,他乞不要累死。
她来找他,他避而不见,推说有事。被她问的没办法,才说,总是要有人上清华北大的,不能说你上不了,就不让别人上。
她突然就笑了,说声,老师,你忙。转身就走。
确认签名的时候,她等到最后,没有看他一眼,在理科后面签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然后并不理会他,便走出去。
k突然插话,你可知,你伤了她,很深很深。
她从此变了,越变越坚强,越变越现实,越变越无所谓于一切,看起来不再那般争强好胜,固执地保持傲气。
分科以后,他不再教她,却依旧不时听到她的消息。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办公室,成了各个老师眼中的红人,时常见她笑容灿烂地在办公室里和不同的老师交流;她开始成为学生话题中的一分子,常听不同的学生议论她,也常看见她在走廊里带着一群人笑笑闹闹。
他想,她这样,一定会好起来,却不知……
k说,却不知,她已走到末路。你难道不懂,她的笑容下,掩盖的巨大的空洞。
电话打来,他的妻生下个漂亮的女儿。
他愣住,却听那边的话,快过来取个名字啊,好漂亮的孩子,鼻梁特高。
他脱口而出,戚儿。
他想起,那时,他笑她像个混血儿。她说,那当然,我鼻梁高啊,刚出生那会儿,连护士都说,没见过鼻梁那么高的孩子。
k说,拿你的钱包来。他递上,有些莫名其妙。
k说,其实,你的妻,和她,有三分神似。
他打开钱包,看见妻的照片,的确,他才发现,有三分神似。
k说,罢了,你快回去吧。
他起身。
k像想起了什么,等等,他想了想说,照顾好那个新生的小女孩,她,是你女儿。记住,她仅仅是你女儿。她,也会希望你幸福的。
k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他笑笑,转身走去。
k看着他越走越远,颓然坐下。
k说,戚妹,其实你们相爱的,为什么都那么骄傲那么固执。
k打开那封信,
哥,原谅我的自私,我的骄傲,我的固执。
不要问为什么,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为什么。
不要以为是他,其实我所做的任何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也许,只是,我真的走到末路。
k在他家中见到那个可爱的女孩。
“叔叔,你好。”
彼时,他正搂着自己的妻,站在女孩后面,微笑着看着他们的孩子。
k笑,“你好。”
站起来,说,嫂子,好啊。
抬头,他们看见外面太阳灿烂。
k说,其实,戚儿,是我妹妹。
k说,其实,戚儿一直都说,她所做的一切与你无关。
k说,其实,戚儿若看见今天的一幕,她也会很高兴。
k说,其实,戚儿,会祝福你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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