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沏了一杯碧螺春。什么时候起,就不可救药地爱上这种茶,说不清是一种因缘,还是,一种宿命。
忆当初,小楼对月,与君也是这样漫无边际地喝茶。无语凝眸处,碧螺在透明的杯中风起云涌。心,却是一片清凉的宁静。淡淡的香在空气弥漫,淡淡的欣沉入心海。回忆,不过是一片短暂的时空,因了茶香,却成了此生永不灭的风景。只是,看如今,同是小楼对月,同是碧螺青青,却只剩自己在透明的思与忆中独坐。
吃一口茶,想起仰山慧寂禅师有一偈:“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三两碗,意在钁头边。”赵朴初居士也有诗曰:“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喝茶的日子,自己已不想计量,茶禅一昧,我终是无法参透。能思忆的,除了君,还是君。“云在青天水在壶”的灵逸,该是与我无缘。而那古旧的闲雅,我怕也无从抵达。
一直都有夜读的习惯,又翻红楼,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每当读至宝玉给黛玉“编派”的“香芋(玉)”典故,总会心一笑,那样单纯,那样甜美,如田园上一缕轻过的和风。“君可记得,我曾说最爱这一回?”自知永无回应,却总忍不住向虚无处问这一句。忘了吗?没忘吧?我的一切,你怎忍轻易忘却?不过是,无法将君心换我心,而后觉两心知。然,颜,微展之后,往昔便如风云的潮涌,就只有抹不去的哀怨和惆怅了。
在友人眼中,只有忧伤能与我同行。她说,是我用情过深,才致今天不可自拔的忧伤。自知思想过于狭隘,看得高一点,远一些,或许就真的可以忘却君的离去给我留下的伤与痛了。也自知,忆君的情怀,无法割舍,更不愿割舍。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条生活在回忆里的蚕,作茧自缚,终有一天丝尽而蚕死。而,我的固执,只承认平静,而非忧伤。岁月不断过往,时间的河流,终会冲淡所有的悲欢,所有的繁华和冷寂,能沉淀的,只会剩下生命的淡然。不慕喧嚣,也不滴忧伤,只愿剩下的时光宁静地流淌。情深几许,只埋入,浮云深处。
合上红楼,翻从前的文字,那些纸页已泛黄。纸上夜影横斜,时光,已在一片泛黄中深深,深深下陷。年少的日子,说不清是轻狂抑或无知,只知那最是透明,最是单纯,最是真挚。偶尔会不解,君是如何走进我的生命,从最初的如水淡的相识,到如今似酒浓的思忆,一路蔓延,仿若双丝网的交缠,结有千千,凌乱不堪。兴许,也是一种逃不脱的劫。
回忆一片迷乱,胡思抑或乱想,欣然抑或怅然,能言语的已经太少太少,只道一句,无悔。经贯了两年的季节流转,春秋轮回,原以为不可磨灭的伤痛,似已化作一抹淡淡的宁静。情之为物,本是虚无,而千古以来,无法计量的追逐者,大概只因其能给人心魂以无可替代的欣悦。追逐的过程中,或许有飘忽,有徘徊,有伤痛,有遗恨,而每当忆起,都会有喜悦,而且,只应有喜悦。此情可待成追忆,应是从来都欣然。每共相思,瘦了形容,也觉那是一种含泪的幸福。
帘动,是夜风窃窃的窥探。想起从前的句子:“从春天到冬天,从开始到永远,只要你的帘轻动,就是我的思念在你窗前游移……”而,我的思念,化成一缕风的轻柔后,又能否穿越到你的窗前?
是妄,不过是妄,依旧是妄……
放下文字,移步至窗前,看属于夜的色,听属于夜的声,而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得着。抬头处,西天尚有上弦月,星子也零碎地点缀着。朋友曾说:“当一个女孩子总在看天上的星星,她不是在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了。”只一句,已足以让我心生共鸣。所有的忧伤,所有的宁静,都逃不过这“寂寞”一词。只是,忆起与君的种种,便又有勇气静静地走完属于我一个人的荒原。
从前,曾与君说,欣羡古代高士的生活。妄想着结竹庐于无人之境,一盏清茶,几卷诗书,一窗明月,几处稀星,便觉此生足矣。如今,独独竹庐是没有的,只有未央的天,一片清凉,与幻象中风过竹林的清凉一般。
回到屋子里,端起透明的杯,触手已是一片冰凉。放下,回望帘外的西天,忽地就记起谢逸的《千秋岁》:“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全文完-
▷ 进入萍泛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