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司马迁同在一个市里,可是好多年了,却从来没有去过司马迁寺看看。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些畸形,还是因为觉得做为司马迁的故乡人心里总有愧疚,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幻觉,那就是喜欢文字的人是不应该去那样的地方。可是最近儿子不知道是从哪里获得了灵感,整天闹着要我和他去司马迁寺,说是不去司马迁寺他明年的高考就没有信心。儿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我不得而知,不过我实在是拗不过儿子,也就只好答应。
司马迁寺坐落在韩城的一座山顶上,离黄河也就不到三十公里;我曾不至一次的路过过司马迁寺,就是因为自己的心灵中总有那样的情结,所以从来没有迈进过那古色凝重的司马迁寺大门。现在既然儿子把去司马迁寺和他明年的高考联系在了一起,我也只好放弃自己的意念。不过来到司马迁寺我就告诉儿子,在这里我们分开走,因为感悟司马迁需要用自己的心灵。
儿子从小就喜欢历史,对于司马迁应该是知道一二的,再说了,进了司马迁寺就需要攀石阶而上,我也已经没有儿子的那种朝气和体力了。儿子独自一人前行,我被丢在了后边。
司马迁寺不大,从走进山门就开始爬坡,不知道那是千年留下的沙石被雨水冲刷留下的沧桑,还是后人为了在这里给世界留下一种人为的思考,我踩着的青沙石让人心灵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开始要走进另外的一个世界。
我没有走上几步,就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一下,可是环视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有合适的地方,难道说古人修建这纪念司马迁的地方就是给后人留下一种暗示,只要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再停下脚步。想到这里,我只好咬咬牙,艰难的爬到了第一个平台上,看到一块不大的青石就卧在那绿葱葱的松树林中,我就一屁股坐在上边,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天是阴天,也没有一丝的风,不知道是因为气压很低的缘故,还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承载这样的历史厚重,反正也就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似乎已经让自己的生命经历了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的洗涤。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才算让自己的心跳平息下来。坐在这少有游人的地方,眼前正好面对的是滚滚黄河,虽说远眺就只能看到天边,可是在我的思想幻觉中还是能够成像出一种历史年轮的苦涩。
两千一百多年了,中国的历史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我想也许就只有历史自己知道了。当年司马迁出生在这个黄河边上的小城市里,那时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恐怕我们就是去完全的放飞自己的想像,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倒是今天的这地方在司马迁和他的《史记》的照耀下,有了一种黄河的底蕴,有了一种历史的沧桑。
这座纪念司马迁的寺庙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尽管后人有着这样和那样的说法,但是我想,司马迁到底是不是就真的在当时已经魂归故里,也许就只有司马迁自己知道了。我读过两次《史记》。第一次是我刚走出校门,在北京去当兵,和当时的一位部队作家进行交流的时候,当他听说我是来自陕西,就问我读过没有读过司马迁的《史记》,我当时如实的告诉他没有读过。他听了直摇头,并不停的说真遗憾,做个陕西人,怎么可以不读《史记》呢。
当时我还没有告诉他我和司马迁是同乡,要不然他还不知会说什么呢。就是那一次,我特意从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里买了一本《史记》,充满着激情和信心去阅读。可是当时就我的那点可怜的语文基础,不要说去读《史记》了,一般的古文都还不能很好的理解。所以我读了一遍,如果问我读到了什么,那是什么也没有读出来。
第二次读《史记》是因为我在读鲁迅的文字时,发现鲁迅对司马迁推崇备至,竟然称《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于是我又萌发了重读《史记》的热情。不过那一次我有经验了,我买了一套毛泽东批注过的《史记》,结合着毛泽东的那种独特的视野,开始去领略《史记》中的那些历史的故事。说实在的,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终于感受到了司马迁的伟大和了不起,感受到了《史记》千古一史的美妙风韵。
历史本来不应该是故事,可是历史的传承却正是用故事来完成的。司马迁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怎么就能把中国洋洋几千年的历史用那无数经典的故事传递给后人,而且让后人不能再去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思考历史。我不知道司马迁的出世和他所处的那个年代有什么关系,但是我想,《史记》的降临却一定和汉武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知道,历史是不可能重复的,但是历史还是可以进行思考的。不知道中国是因为太需要历史来支撑门面,还是因为中华民族真的需要历史来延续民族的精髓,司马迁的确是跟着《史记》才把自己的英明留到了今天。
我到今天也就读过两次《史记》,尽管我一直没有完全的理解《史记》,但是中国历史中那些诱人和令人伤感的故事却有很多已经留在了我的心里。后人到底应该怎么样去解读《史记》,我不知道,我想我也不应该知道。不过今天解读《史记》的人很多,而且竟然从《史记》中读出了现代社会的许多影子。可是今天我就坐在相传当年埋葬司马迁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感受到的是一种心中隐隐的作痛。
后人知道司马迁有委屈,知道司马迁不应该在当时受到那种非人的宫刑折磨;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的必然,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历史的存在。我们可以从《史记》中读到华夏的辉煌和悲惨,但是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从《史记》中读出司马迁的不幸和痛苦呢?
司马迁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就一直跟随汉武帝巡游天下。对于汉武帝来说,他在中国的历史上被人们称做汉武大帝,和秦始皇并成“秦皇汉武”,独领中华历史几千年。有时候我就产生一种怪念,到底是司马迁成就了汉武帝,还是汉武帝成就了司马迁呢?也许我这样的怪念说出来许多人会觉得我无聊可笑,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我们要真正的读懂《史记》,还是应该从解读汉武帝和司马迁开始。因为历史有时候还真的就能开历史的玩笑,可是我想,汉武帝一定不会去开司马迁的玩笑。
汉武帝是一个时代的枭雄,他在中国的历史中演绎了一个民族的辉煌。司马迁是一个民族的骄傲,他在中国的历史中吟唱着一种历史的长歌。我不想把汉武帝和司马迁拿来比较,只是今天走在司马迁寺里,我总是觉得世界里有着太多的不公平。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来考证到底是谁在这陡峭的山坡上为司马迁修建的这座灵魂的栖息地,但是站在这里面对黄河,却让后人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荡感受。也许这就是宿命,也许这就是司马迁最好的归宿,也是对《史记》最好的诠释。
司马迁为什么在自己事业正直辉煌的时候会引来那场大家共知的灾难?尽管后人寻找了许多理由,但是我想,所有的理由都无法来说明司马迁所造成的社会悲剧的根源。记得我曾经还为司马迁写过文字,我曾自己天真的设想过,如果让司马迁用他的《史记》来换回自己的男人身,他会同意吗?我当时的结论是他会同意,而且一定非常的渴望。因为一个如果连生命都不知道珍惜的人,要写出如此宏伟的《史记》,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说《史记》是历史正剧,那么司马迁就是历史的悲剧;至于说这历史的正剧和历史的悲剧到底是怎么一种关系,我想就连导演这场画面的汉武帝恐怕也不会知道。如果我们单从历史的角度来审视司马迁,也许就会发现,一个已经失去健全男儿身的人竟然创造了中华历史的人文辉煌;这就不由让我想起了尼采在神经错乱的情形下写出了被后人追捧的哲学巨著。难道说社会就是在这样的思维和物质基础中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和魅力?
司马迁在五十六岁的时候就淡出了历史,没有了记载。人们无法知道他在生命最后的那些年里都做了些什么?莫非是在故乡闭门思过?莫非是在反思自己的生命历程?还有……为什么《史记》中关于汉武帝的记载少那么的可怜?是司马迁没有去写?还是后人在一种君臣思想的作祟下给删掉了?
我为什么不愿来这里,就是因为在面对司马迁我没有办法去说服自己心灵中的那些困惑。在第一个平台我一直呆到全身的汗水已经完全的干掉了,才开始顺石阶登上第二个平台,在这里我感受到了更加广阔的地域,好像自己已经融入进天地之中。这里陈列着历朝历代文人留下的石碑,我没有心思去看,因为我觉得在那样的激扬文字里我们无法去理解司马迁,更无法去理解流芳千古的《史记》。
不知道是这里真有灵气,还是我在这样空旷的天地之间让精神有了短暂的松弛,当我爬上最高那个传说埋葬司马迁的墓冢的时候,竟然没有再喘气。司马迁的墓冢是清朝乾隆年间一个做官的人捐助修建的。我想那个做官的人一定是个文人,是个希望司马迁能永远的留在这个世界里的真正文人。
墓冢上有许多游人栓上的红飘带,随着刚刚刮起的微风飘扬着,据说这样就可以得到司马迁的保佑,给人带来好运。能不能带来好运,我不知道,因为可怜的司马迁连自己做男人的权利到保护不了,他还能保佑什么呢?但是我想,已经融入大地和苍穹的司马迁一定想给后人说点自己没有来得及留下的心里话。因为他也想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老爸,快来看。”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这里,不过我是在墓冢前,儿子是在正庙里。
“怎么啦?”我边走边问。
“司马迁的塑像怎么会有胡子呢?”儿子问:“他不是被处了宫刑吗?怎么……”
“是的,那是后人的愿望,是后人对司马迁的尊重,是《史记》留给人们的一种希望。”我给儿子解释说,但愿他能听得明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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