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婆婆八十多岁了。她住在过世的丈夫留下来的单位宿舍里。她没有工作，儿孙们都成家立业，分门立户，在外面买了房子。她靠单位的抚恤金维持生计。

朱婆婆最难过的不是生活清贫，而是寂寞。她在单位大院里要找人个说话都困难。可她偏偏生来性格开朗，喜欢热闹，就是见到石头也有话说。然而，单位上的老人少，像她这么大岁数的老人更少，即便有，他们也未必肯跟她说话。

朱婆婆也顾不了许多，逢人便没话找话说。就以她某一天的生活为例说起吧。

一大早，朱婆婆寂寞难耐，她好不容易看到单位领导黄科长从门前路过，便热情地打招呼说：“黄科长，你这么早就上班来了，真积极啊！你人真好！你工作还忙么？你老婆在哪里上班？你女儿大学毕业了么？……”

黄科长很虚伪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婆婆，你有事么？”

朱婆婆说：“没有什么事，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黄科长急不可耐地走远了，而朱婆婆还站在远处说：“黄科长别走这么快，我还没说完呢。”

中午，朱婆婆坐在家门口打毛衣，忽然见到邻居家的女孩莉莉背着书包放学回来。朱婆婆满脸堆笑，万分讨好地说：“莉莉，你越长越漂亮，越来越乖了。你今年几岁了？你读几年级了？你期中考试吃到几多分？你的老师对你好么？……？”

莉莉出于礼貌，耐着性子，笑着问：“朱婆婆，你有什么事么？”

朱婆婆说：“没事没事，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时，只听莉莉妈妈故意放大嗓门喊：“莉莉，菜都凉了，还不进来吃饭！”

莉莉便飞般跑开了。而朱婆婆还在自言自语地说：“不急，不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时间长了，朱婆婆也意识到自己成了单位大院里不受欢迎的多余人了。谁也不愿跟她多说话。不错，小孩子嫌她老得吓人，见到都怕；大人工作忙，嫌她说话口罗嗦，没完没了。

朱婆婆很伤感，常说老人碍人，没人喜欢，连找个人说话都难。

有人见朱婆婆可怜，劝她去大街上或公园里，哪里闲人多，说不定会找到很多人跟她说话。

还别说，朱婆婆真的上街了，站在街上，朱婆婆见到面善的人，便主动搭讪，问人家学府路怎么走，羊城路怎么走，母子商场在哪里云云。可是，他们大都赶时间，来去匆匆，话还没听清，便急不可待地摇头摆手。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唉声叹气，说人老惹人嫌。

后来，朱婆婆变得沉默寡言了，身体也一天天不行了。有时夜深了，她家里的灯还亮着，不过，那灯不是电灯，是盏青油灯，灯光中晃动着她过世的丈夫的瓷像。听，她正在没完没了地同丈夫的画像说话：“老头子，你在听我说话么？你听到了么？你回答我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