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的家乡距离黄河很近，可是几十年了，我却一直没有去黄河边上看看。在中国，谁都知道黄河长江是母亲河，特别是孕育黄河文明的滔滔黄河水，更是在华夏的历史中留下了太多值得骄傲的故事。但是，也不知道是黄河在我的心目中过分的神圣，还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为黄河的儿女，不能承受黄河那种沉重的底蕴，反正不能说没有机会，要是真要说出什么理由，我还就是说不出来。

记得当年毛泽东走黄河，看到那肆虐的黄河水，他老人家不光是新潮澎湃，恐怕心中还留有一种对华夏的无比眷恋。当时毛泽东说，“人说不到黄河不死心，我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我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只是感到心灵的一种震撼，其他的好像也就感觉不出什么来。不过后来当我开始走进社会，看到社会中的五花八门，突然间发现，毛泽东的那种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的感叹原来竟然就是一种黄河的精神。

儿子连续几年都闹着要去黄河，可是我一直没有那样的决心；因为毛泽东那是历史的伟人，他可以呐喊到了黄河不死心。而我总怕到了黄河还真的让自己本来已经让社会摧残的失去原形的心灵和氧气永远的绝缘。不过今年儿子的一句话却让我终于有了去黄河感受一回的决心。当时儿子说：“如果不走进黄河，我们的生命是不是就缺少了点什么？”是呀，我们可以对所有的一切失望和遗憾，唯独就是不能让生命留下缺失，要是那样，生命的意义还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的呢？

是的，明年儿子就要高考了，尽管社会上怎么样的说法都有，但是我认为，对于儿子来说，那就是人生的抉择，是人生通往未来的一种希望。既然儿子想去看看黄河，也许在生命的世界里，黄河是最能体现生命的精神和意义，要不然毛泽东一生写过那么多的江水河川，好像就是没有去抒发过对黄河的感受。我知道那不是他老人家的疏忽，那是因为黄河在他的心中已经不是河水，而是一种图腾，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尽管现在正是雨季，家里人都反对我带儿子去感受黄河，可是我和儿子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也就没有能管住我们的人。不过临走的时候老妈先是给我约法三章，我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我不能把他孙子带进黄河水里。后来妻子也给我们俩宣布了纪律，说一切活动必须听她的。我和儿子呢，知道将在外君旨有所不授的道理，所以现在他们说什么，我们都答应，因为走出家门是当下最主要的，至于说到了黄河边上，天晓得我们都会怎么样。

也就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既然是为了给儿子明年的高考寻觅一点底气，一切的准备都是以儿子为中心的。儿子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把救生圈带在自己的那个李宁牌的旅行包里，生怕他母亲和奶奶看见。当然了，这次的黄河之行儿子是不会隐瞒我什么的。就这样我们出发了。一路上上儿子显得很激动，总是问我关于黄河的主题，看来儿子就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维，有了自己的思想，这次他刻意选择黄河，也许就是想让自己明年在那场人生的高考搏斗中争得一个有利的心态。

“老爸，你说黄河为什么是中华的母亲河呢？”儿子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看起来不是很难回答，原因我想已经读高中二年级的儿子都应该是知道的，他在这里问我，大概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

“因为它孕育了中华文明。”我说：“在远古，黄河流域就驻扎着我们的祖先轩辕黄帝，华夏历史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代开始有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和底蕴。你去过黄帝陵的，为什么海内外的华夏子孙都要去那里拜竭呢？就是因为那里就是我们华夏的根。黄河就是让这个根兴旺发达的缘由。”

“可是我在书本上看到黄河怎么老是泛滥，给中原带来不少的灾难呢。”儿子开始提出他的第二个问题。说心里话，我最怕的就是回答这个有悖于母亲概念的问题，因为为此我也思考过好多年，可是却一直没有一条令我自己信服的答案。但是今天儿子问了，我就不能不作答。

“黄河从唐古拉山出发，在我们陕西转了九十九道弯，也许这些我们不能用历史来衡量，但是如果我们用生命的意义来看它，就会发现，它是那么的自由奔放，是那么的气势磅礴，尽管它把黄土愿上的泥沙带到了中原，可是它也造就了宁夏和珠江三角洲。儿子，理解黄河不能去看它的一得一失，不能用历史中的那些乏味来审视它的功过是非。我们说它是母亲河，那是因为它养育了中华的文明，是中华民族从弱不禁风走向强大的生命能量。如果说当年蒋介石炸开花园口是一种政治的无聊，那么今天中原的那些地上黄河也许就是大自然的一种严肃的玩笑了。”

“什么叫政治的无聊？什么又叫严肃的玩笑呢？”儿子看来今天是不想让我这个做父亲的人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去做父亲，他一下子就抓住我话语中最要害的东西进行深追。

“政治无聊就是一种个人的好恶，你想想，当年蒋介石不炸花园口，难道说历史能够改写？本来黄河改道那是一种自然世界的无为奇观，可是带上了政治的色彩，就象给你妈妈穿上了一件你穿的体恤，明明不好看，可是还非要说是经典绝伦，你说这是不是一种无聊呢。”我说。

“你们父子争论怎么把我也扯进去了。”妻子是坐在车后排的，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结果我这么以比喻，她也不乐意了：“你就给儿子讲讲黄河，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难道我们家有一个人已经让政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还想让儿子也……，我看你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妈妈说的对，我们不能扯的太远，就说黄河吧。”我接过妻子的话头就对儿子说：“再有半个多小时就到黄河边上了，到时候你自己去感受怎么样？”

“那你先把我问的问题回答完再说。再说了，我们说的问题怎么能和黄河没有关系呢？”儿子看来是完全遗传了我的固执，认准的事情那是一点也不放弃。不过在我的心目中，尽管跟着这个固执吃过不少政治的亏，但是我一直认为，做人就应该有自己的准则，就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如果人云亦云，那么走在这个本来就已经不干净的社会里，我们还有什么可留给生命的呢。

“好，那我就回答你提的第二个问题。”我说：“世界万物本来就是世界的，它的发展都是按照自然规律来运行的，做为一种自然，黄河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严肃的，只是和社会与人搅和在一起，就有了玩笑的性质。我想一会儿你到了黄河岸边就会有这样的体会。”

一路走，儿子一路问，所以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也没有觉得有多长的时间我们就到了目的地。黄河最近在涨水，所以我们走到第一道堤坝上就可以嘹望到滚滚的黄河水了。

“真壮观呀！”儿子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场景，所以不由由衷的发出感叹：“这就是黄河呀，你还不来，要是真不来那不一辈子后悔吗。”儿子看来对自己的决定格外的得意。妻子也好久没有出来，这时站在这样浩瀚的黄河大堤上，心情也是很不一般。

“看来还是我儿子聪明，这么些年了，你爸从没有带我来过这个地方。”妻子在表扬儿子的同时，把话题又丢给了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来黄河呢？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怕什么？”

“我怕到黄河就死心了。”我说：“可是我心不甘，还不想死。”我这时只能是半开玩笑的说了。就在这时，大堤上走过一位农家姑娘，说不上好看，但是看样子还是挺朴实的，她走到我们跟前，径直先给我打招呼：

“叔叔，你们是来看黄河的吧？”

“是呀。”我说。

“最近黄河涨水，可壮观了。”姑娘说话好像很艺术，看来她已经是这里的老手了：“前面有游船，可以到黄河里去感受一下；对了，还有漂流呢？很刺激的。”她一说到漂流，我看儿子就呆不住了，赶紧凑上前来打听票价和有关的事宜。

“不行！”妻子说话了：“不能去，来的时候是说好的，只能在这里看看，黄河喜怒无常，里边太危险了。”

“不会有事的。”我说。

“就是呀，来黄河了，不尽兴怎么可以呀；我说老妈，你就恩准一次吧。”儿子在一旁也竭力的说服着妻子。再加上那位拉客的小姑娘甜言蜜语，最后妻子还是顶不住了。

“那我也要去。”妻子平日里最怕的就是水，她要去了，一定就玩的不刺激了。不过也没有办法，不然今天的黄河漂流就不能成行。我和儿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就这样决定了。

漂流每人四十块钱，我们三人共花了一百二十元，人家给每人发了一个救生衣，我们自己来穿，好在当年在部队参加抗洪救灾，对穿救生衣的要领还是知道的；于是她娘俩在我的指导下都武装好了。坐上一艘皮筏子，在救护人员的护送下我们开始了漂流。

因为是涨水期，岸边的水很浅，但是流的湍急，皮筏子在水浪里上下摇晃，而且速度很快，加上黄河上那种独有的厉风，还别说，真的就有那么一点漂流的味道。妻子和儿子坐在后排，儿子还可以，可是妻子不行了，不停的尖叫，连救生员也不得不安慰妻子。

大概漂流了有半个小时，前面终于发现了一个小沙滩，于是我们决定就在这里落脚。在救生员的帮助下，我们到了沙滩上，我们全都脱掉了鞋子，踩在松软的黄河泥沙上，那种感觉就象是走在席梦思床垫上，甭提有多惬意了；刚才的那种刺激激烈留下的多少还有点恐惧的心理这会儿也已经荡然无存。

可能是黄河水泥沙太大，我发现就象我们呆着的这中小沙滩不远处还不少。不过我们可能来的比较早，这里还没有其他人。这时我发现来了一艘冲锋舟，说是上游又有漂流的人，要救生员过去；当时我还没有在意，可是妻子不干了，不允许救生员离开。可是来的人和救生员根本不理，他们开着冲锋舟就走了。就这样，在黄河的几乎是中央的地方就只留下了我们一家三口人。

开始还觉得好玩，可是时间一长，我怎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们呆的这里离岸边很远，而且一直也没有看到有人过来。还是儿子有心，他从漂过来东西里找到一个小木棍，插在沙滩边上，还对我说：“我在这里搞一个参照物，如果要涨水，我们就可以发现。”

不知道是儿子有这样的心灵感应，还是黄河就是生命的真正象征；就在儿子刚做好标记，黄河水还真的就涨起来，本来能看到的沙滩很快就看不到了。黄河里的这种沙泥很奇怪，你必须不停的走动才行，如果你停留在一处，就会慢慢陷入进去。

黄河水在不停的涨，妻子开始急了，她开始在埋怨我，说这下可怎么办？其实这时我也心里发毛，只是面对儿子和妻子，我必须镇静。不过黄河水一点也不给我面子，开始水就在脚面，可是没有多少功夫，水都漫过了小腿。看远方还是没有人来。这时候妻子和儿子开始大声的喊叫，我知道这没有用的的，在黄河水啸中，他们的声音显得那么的渺小。

水快到腰部了，我开始把他们娘俩跨在自己的左右臂上；这时由于风大浪急，我们都有些摇摆不定了。就在这马上有出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前方逆行而上来了一艘驳客船，我马上把身上黄色的救生衣脱下来进行晃动，终于我们被发现了，驳客船开始向我们驶了过来。

我们总算是上了船，至少我的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这是一艘山西的船，他们是改变了航行的方向才来救我们的。最近他们把我们送到我们开始漂流的那个渡口。下船的时候我向山西人道谢，可是山西人笑了笑说：“在黄河上永远不言谢。”结果这句话儿子记住了。不过下了船，妻子和刚才收我们钱的那个漂流公司论说起来。公司自知理亏，答应给退钱，并说给一定的赔偿。就这样妻子还是不依不饶。

“算了吧，已经过去了，不过今后你们公司还是要注意。”我对公司的经理说。

“对不起，我们一定注意改进。”

“黄河上不言对不起。”没想到儿子说了这么一句：“人家山西人说黄河上不言谢嘛，所以我们也就什么都别说了。”

“这小朋友说话真风趣。”那公司的经理这会儿看来也真是可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说了。

“好了，不说了，在黄河上混饭吃也不容易。”我终于想结束这样的对话：“不过儿子还是应该记住山西人的话，黄河上就是不言谢。而且这就是黄河的精神！”

妻子尽管不高兴，可是也不言语了。儿子似乎也明白，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我还不知道，今天一家人走过黄河到底走出了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