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街上碰到他。
他还在原来的地方摆摊。我的单车刚坏了,闲来无事,就推车上前找他修理。
一年多没回来了,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我扶着单车,问道:“阿伯,近来可好,来修单车的啦!”他听闻声响,缓缓抬起头来。啊,一年多不见,他苍老了许多。肤色在阳光的暴晒下显得更黑,头发稀疏散落了好些,眼眶比一年前的凹陷了,额上的皱纹不知不觉又多了几道。
他看到是我,眼睛闪了一下,似乎很是惊奇,操着他那沙哑的声音:“是你!怎么好久没有见到你,都忙了些啥去?”我高兴他还能记得起我。我把单车停好,拉着他另一把小木椅坐下。
“一年了吧,前天刚回来的。想回来过完中秋节才回去,在外地读书,增加了点见识,还蛮想家的啊!”
“哦,读书好啊!有书读好啊!不像我这样每天守着这个摊子,日子难过啊!”
我望着他那时皱时舒的额纹,多了一丝感伤,阿伯他……
“去外面闯闯也好,多接触人好啊!唉,我那孙子就不同了……”
孙子?哦,我想起来了。他的孙子跟我一般年纪,没读过多少书,初中毕业后就在老家种田过日子。
“他现在如何了?还在老家吗?”
“现在啊!不种田了,说是没劲。唉,就他那个性,田地困不住他。”阿伯翻开工具箱,找零件给我单车装上。
阿伯话语中有少许无奈。也是,像他这上了年纪的人,原本该是在家里享清福的,却在这异乡摆摊子修车。有时还要受城管的气,语言又不通。可以想象阿伯这几年生活是多么不容易。
“嗄,我孙子啊!去年娶了媳妇了,开了家杂货店。女孩是个老实本份的姑娘,也许能把他野了的心静下来。”阿伯吸了一口烟,眼神茫然看着前方,大概沉思于他的美好日子吧!阿伯扭着小钳夹,左打打右敲敲。但愿如此,我在心中默念道。我忽然觉得阿伯是个可怜的人。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说不清楚。
看着他那眼神,我心里就觉得有点痛,有点心酸。他和我爷爷一样的年纪,却得不到最简单的福分。
“阿伯,你中秋不回家吗?”我想转移一下话题,气氛有点怪异。
“过两天就回,我儿子在哈尔滨劳改回来了,他的女人也回到家去了,我过两天也回安徽老家了。”我沉默了,无语。起风了,我挥手挡挡刮起的黄沙。风中,阿伯叼在嘴里的烟,也熄灭了。他弯着腰,帮我调试车子。我也直起身子,准备要走。
“小伙子,我要回去了。可能不再回来了,这可能是我最后在这里修车了,也许……”他重新把烟点燃,但风似乎大了点,点了几次都没点着,他干脆不点,用纸卷起来,塞在他贴身的口袋里。
推车回身的刹那,我偷偷擦拭掉眼中的泪水,我怕阿伯看见。走了两步,阿伯的叹息声在我耳边响起。风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又吹了起来,有种离别的味道。
又是一年中秋节,我没回家。听家里人说,那段路已经建成了商业街,已经摆不了摊了。我望着头顶的明月,喝了口茶,眼睛湿润了……
也许,他走了。
他是中国农民大军中普通的一员,有个极为普通的名字,他叫易有福。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7-27 8:45:5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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