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饰金鸡,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祜矢何参差。空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胶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白马篇》又叫《游侠篇》,是我国东汉末年建安诗人曹植的代表作。
曹植的一生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生活安定平顺,曾怀抱远大的政治理想,决心为国家建功立业;后期横遭曹丕和曹睿的排挤陷害,是在“汲汲无欢”中度过的,因此,仅四十一岁便郁郁而死。流传下来的诗作,有八十余首。《白马篇》是他前期的作品,题目是取诗的首句。
初读此诗,便隐约看见一个武艺精熟的少年英雄形象,诗中更是以饱含激情的笔墨热烈赞扬他应命杀敌,以身许国的英勇精神和忠贞品质。也更从侧面表现了诗人自己渴望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全诗以“忠勇”二字为线索,采用赋的手法,展开铺叙、排比。先描绘少年英雄的“勇”,后歌颂少年英雄的“忠”。
“白马饰金鸡,连翩西北驰。”诗的一开头,就气势壁立,如狂澜骤起。一匹佩戴华美的雪白骏马,风驰电擎,一路烟尘,奔驰在广阔无边的原野上;一溜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由近悠远,消失在通向西北边疆的征途中。在色彩的表现形式上,“白马”、“金羁”,一白一黄,色彩何其鲜明,可见战马是多么俊美!“联翩”,原指鸟儿翻飞不停的样子,这里比喻骏马跃纵自如的姿态。这一形象的比喻,不仅表现了驭者骑术的高明,而且暗示了边疆战况的警急和壮士卫国杀敌的决心。在作用手法上,诗人采取了烘云托月的手法,用战马装饰的华美和奔驰的雄姿来衬托壮士的英俊、勇敢和善骑,因此,尽管这时候主人公还只字未提,但他的飒爽英姿和豪迈气概已经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了。
诗文如风,缓缓而来;诗情如水,潺潺而泻。但诗人没有江河日下、顺势而发,而是压住潮头,另起波澜。一句“借问谁家子”一笔宕开,又用“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三句作答,从容裕如地介绍起勇士的来历,少年的英勇和武艺也便在此基础上展开了精妙的补叙。
宿昔秉良弓,祜矢何参差。空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胶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祜矢”,指用荆条状的祜木作杆子的一种箭。“控弦”,就是拉开弓弦。“破”、“摧”、“散”,都有射穿、射裂的意思。“左的”,就是左边的箭靶。“猱”,是一种个儿很小的猿类动物。“螭”,是古代传说中一种像龙似的动物。这里大意是说,早在幼年时期,少年就勤学苦练。他朝朝暮暮手持精良的弓,肩挂参差的箭。训练的时候,他拉弓搭箭,他一下子就射穿左边的靶子;一转身,又射穿右边的靶子;扬手一箭,攀援如飞的猿猱应弦坠地;俯下身去,又射裂低处的箭靶。他轻快灵活,胜过林中的猴子;勇猛剽悍,恰似山中的虎豹、水里的螭龙。
这八句诗中,诗人感情的潮水,如惊涛出急峡,银河落九天,奔腾直下,不可截至。他极尽铺陈排比之能事,以“破左的”、“摧月支”、“接飞猱”、“散马蹄”等一系列的动作描写和“过猿猴”、“若豹螭”的形象比喻,把少年英雄的非凡本领唯妙唯肖的勾画出来了。不论上下左右、静的动的,他莫不箭发中的。试想,古往今来,真正能够克敌制胜的英雄战士,有谁不是平时经过艰苦训练,而战时能够奋勇忘身呢?有谁不是平时练出一身高超本领,而战时能够立下卓越的战功呢?因此,这一段的补叙,不仅丰厚了诗歌内容,充实了人物形象,而且更重要的,它为后面描写少年英雄的英勇善战、迅猛破敌,进行了铺垫、提供了根据。
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这里说的“胡虏”,指匈奴和鲜卑奴隶主贵族统治者。“数迁移”,就是屡次进行侵犯。“羽檄”指警急的调兵文书。“厉马”,就是催马。“高堤”,指用以防御敌人的工事。“蹈”,踏的意思。“凌”,压的意思。这里,诗人一方面具体交代了少年心急似火、驭马如飞的原因,另一方面简略描写了他驰骋疆场、大败顽敌的概况。原来匈奴和鲜卑奴隶主贵族不断发起侵扰,边疆形势十分警急,这位少年英雄一接到北来的军令,便飞马扬鞭,驰向战场,登上了那高高的阵地。他锐不可当,长驱直入,一举踏平了匈奴的大本营,又乘胜向左,压倒了鲜卑侵略军。
这里是从边防多警、卫国需人的角度来写的。诗人运笔,如潮涨潮落,起伏跌宕,回环到此,又成滔滔之势。“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英雄平时苦练杀敌本领,只有到了战场才有用武之地。在我们的想像中,这里似乎应该大写特写少年纵横疆场、英勇杀敌了,然而诗人仅仅用了这寥寥十个字来描写就算完事了。如果说上一层补叙少年英雄苦练杀敌本领是泼墨如水的话,那么这里描写他克敌制胜的经过,则是惜墨如金了。这是因为全诗的重点并不是描写主人公如何英勇杀敌、克敌制胜的缘故;同时,因为前面已经详尽地描写了他练得的一身惊人本领,战时稳操胜眷已经令人深信不疑,所以鏖战厮杀、刀来枪往,自然不必一一赘述了。由此,可见诗人剪裁之精当。
于此,这个少年英雄形象已经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勇武压群敌,豪气吞万里。然而,这毕竟只是外在的描写,也就是说,仅仅写出了他的“勇”来。要想使人物有血有肉、令人敬服,还必须有他内在的崇高思想的阐释,也就是说,还必须写出他的“忠”来。自古以来,在对于“英雄”人物的看法上各领域的代表人物各持一词,各论一法,认为“英雄”是一个能在国家、民族遭险遇难时力挽狂澜的“神”似人物。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真正的英雄不完全取决于他的武艺和技能,而是思想,“文以武为源,武以文为先”,如果一个人就算没有超群的武艺和技能或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有一颗爱国爱民、有着忧患意识的心,那么,他就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于是,诗人又用那饱蘸激情的笔触,探出英雄人物内心的秘密,从而又使主人公的思想放出了夺目的光辉。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意思说,既然已经置身于枪风刀刃之前,哪里还能顾到珍惜自己的生命呢?连生养自己的父母也顾不上,哪里还能顾得上妻室儿女呢?既然被征入伍,名字编进勇士的行列,那就决不应该再为个人考虑!死算得了什么?对于立志献身祖国的人来说,战死沙场,就好像回到久别的家乡去一样轻松愉快。这气吞山河的语言,既是诗人的热烈赞颂,也是主人公的内心独白。这里,“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是讲英雄以身许国;“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是讲壮士卫国忘家:两句蝉联反问,气势不容置辩。“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是总说不应存任何私念:一个断然否定,力量斩钉截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是这支颂歌的最强音:一次豪迈陈述,志壮直冲云天。诗人就是这样先分后总、层层推进,揭示了英雄人物的高尚心灵,坦露了他的壮阔胸襟,赞颂了他的忠贞品质。最后两句是全诗的最高[chao],也是诗眼之所在:既是对少年思想品德的最高赞誉,同时也是对他精神风貌的精彩描绘,一个“忽”字,把少年英雄为了祖国的安宁置个人生命于不顾的献身精神、自豪心理和奔放感情,展示得纤毫毕显。至此,诗中滚滚奔流的爱国激情,似乎已凝成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透明珍珠。它不仅照见了主人公那飒爽英姿、精湛武艺和爱国情怀,而且也照见了青年诗人那昂扬奋发的远大志向和渴望报国的理想豪情。写到这里,诗人所要表达的感情已由滔滔狂澜形成了排空之势,全诗就在这高[chao]中孑然而止,而主人公那肝胆照天地、精神泣鬼神的高大形象已经赫然如立我们眼前。
不管从诗歌的标准还是文学角度来评判这首诗都算是经典之作,掩卷沉思,更觉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萦怀、感人肺腑。一方面是因为它思想内容的奋发、昂扬,另一方面是由于它艺术技巧的精湛、高超。除了前面谈到的以外,再略析诗人虚实结合的手法。诗一开头,显然要在我们面前展示一幅“少年英雄驰马图”。可是,“ 白马饰金鸡,连翩西北驰。”,却只有奔腾的良驹,没有勇敢的骑手。然而我们又并不感到画面上缺少人物形象。固然,这里的“金羁”已经暗示了人的存在,因为马鞍自然是为驭者而设的,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少年善骑的飒爽英姿却决不是由此而来,而是诗人采用以实带虚的手法“带”出来的,是俊美战马的奔腾雄姿烘托出来的。诗篇在补叙少年从小如何练得一身高超武艺时,不厌其烦地描写他在各种角度箭无虚发的本领:既写左射,又写右射,既写仰射,又写俯射;不但写射着静止的箭靶,而且写命中如飞的猿猱。就箭靶来说,又有月支、马蹄等多种多样。形容他敏捷、勇猛、剽悍,竟用了猴猿、虎豹、螭龙数种动物作比……总之,这一节描写之细、叙述之详,可以说几乎无以复加,真实贴切。可是在描写少年疆场杀敌时,又非常虚,只用了极少的笔墨,把交战的具体情况一概虚略。比如惊天动地的战场情景,少年如何奋不顾身、所向披靡,敌人怎么穷于招架、溃不成军,作战多少时日,歼敌多少人马,最终结果怎样,等等,只字不提。然而,由于上文补叙得非常翔实,已经作了伏笔,因此,尽管这里只有两句话——“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虽虚而可信,既没有影响对人物勇武人物的描写,又可以节省出更多的笔墨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刻画。就全诗来说,前半部分描写少年精湛的武艺和勇敢行动,也就是文中讲的所谓的“勇”,又可以说是实;后半部分揭示英雄的光辉思想和崇高精神,也就是文中讲的所谓“忠”,又可以说是虚。实的“勇”,来源于虚的“忠”,使人更感到英雄行为的真实和可信;虚的“忠”,见诸实的“蛹”,越发显出壮士思想的崇高和光辉。通篇就是以这样的手法贯穿始终,虚实结合,虚实相生,完成了对英雄人物的塑造和赞颂,从而表现了诗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总之,在我国古典诗中所有描写英雄的诗篇里,此诗“慷慨大气”、“词采华茂”,是一支风格独特的绝唱,更是一曲英雄的赞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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