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天成师父是我第二次下厂实习的师父,一米八的大个子,瘦瘦的有点驼背,皮肤黝黑,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其实他才四十岁出头。当时他是镗工,开大卧镗,但是他从车工干起,铣、刨、磨、镗、齿轮加工等,所有的机加工种都干过,所有的机加工设备都开过。七级工,工资不低,但过着快乐单身汉生活。
他本来已经是工人的最高级别八级工了,因为一次事故,降了一级。其实那次事故要不是他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话,本来是可以做个检查就过去的,不会受到降级处分。
那天他加后夜班,全车间都只是两班倒,没有人上后夜的,他是中班,到下班时那件活还没干完,车间主任就叫他继续加班干完。那是一件大机壳,直径和长度都有一米左右,他干的工序是镗机壳上的十几个孔,到大家都下班走的时候,他已经干得就剩下最后三个大孔了,正常情况再有两个小时就可完活,那天不知是他困了犯迷糊,还是太粗心,竟然因为看错尺寸,把一个孔整整镗大了一毫米!该孔的公差是正零点一二毫米,大了一毫米当然不能用了。他吓坏了,坐在那里抽了几根烟发了一会呆后,灵机一动,有了!
他找来垫木,垫在机壳下面,慢慢地松开卡爪,支稳垫牢后他爬上天车,把天车开来,钓钩和钢丝绳放下来,下了天车,把钢丝绳套在机壳上,再爬上天车,把机壳轻轻地吊起来。然后把它吊着开到车间门口放下,下了天车把它用撬棍滚出车间,滚到废品堆里,再从车间外面的毛坯堆里,把一个新机壳用撬棍撬着滚到机床旁,搭好钢丝绳,爬上天车把它吊起来,吊到适当的位置再下来,观察好位置偏差后再上天车调整好,下来把机壳用卡爪固定在机床上。他找来一小桶煤油,拿到外面仔细地浇在刚才滚出去的那件废机壳上,这样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绣迹斑斑,如同扔了好长时间一样了。呵呵,绝招!返回车间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件新机壳加工好,一看表,凌晨五点半。他嘿嘿一笑,关车洗手走人!一切平安无事,直到最后也没人发现。
因为车间外面的废机壳和放在那里进行自然时效的机壳毛坯都有几十个,不用心去查,谁也不会想到会多一个废品而少一件毛坯。这件事故就这样被他胆大心细地利用他的高超技术给偷梁换柱掩盖过去了。要不是他酒后吹牛露了马脚,这事就永远不会暴露。
他是个单身汉,老婆在他们有了孩子后,因感情不和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他每月给孩子20元生活费,其余八十多块钱就由他花了。那时的八十元可是大数目,解放后参加工作的县长都拿不了那么多!他也不做饭,每天不吃早餐,午饭和晚饭都在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吃,每月给饭馆30元,每餐一荤一素两菜再加一汤,米饭、馒头、面条主食由他选和随便吃,喝酒和要加冷盘另外算,月底一块结账。
那天他刚给孩子送去生活费,可能心里不是太高兴,晚饭时就拿了瓶酒喝,一边喝一边和店里的服务员聊天,那时店里晚上没多少客人,稀稀落落有七八个人,服务员上完菜后就没啥事了,乐得和他聊天解闷。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谁有本事上了,当然服务员一个劲的夸他,越夸他越来劲,不知不觉就把那晚的事当作光辉业绩给吹出来了!也是巧了,那晚在那儿吃饭的还有一个是厂里铸造车间的调度员。他一听吓坏了,机壳毛坯是他们车间铸造好后送到机加车间门外的,现在被偷着用了一个,年底清点核对少了一件,谁能说得清是不是他们车间少送了?到时追究的很可能是他这个调度员的责任!于是他在第二天就把此事告到了厂里,当然一查就明,无需多言。结果就是候师父受到降级处分。唉!美酒误人自古有,至今依然常出新。
候师父的技术绝对一流,他一般测量孔径都不用当时比较先进的游标卡尺,而是仍然使用一把卡钳,就凭他的手感就可判别出0·01毫米的差别,那可是一般人头发丝儿的八分之一啊!他重点教给我的也就是这手绝活,可惜我始终没有达到那个水平。呵呵,悟性太差,聪明不够呗。
“当一个好工人没有技术绝对不行,学好技术没有聪明的头脑不行,但聪明的头脑把好技术用在耍小聪明上,同样绝对不行!”这就是后候师父在我临走时向我讲了上面令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情之后,带着少有的严肃神情送我的“临别赠言”。
(本集完,明天请看:劳模专业户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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