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就在那些我哥出国的日子里。
她一直坚持服药,没见多大效果,而且是越来越严重,一天到晚的不睡觉,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后悔啊,后悔啊。”情至深处时,还不时地跺脚捶头。
父亲学校里工作很忙,他抽不出身在家照顾母亲,于是就把我三姨请去帮忙照顾。这是在哥走半年后发生的事,父亲一直没告诉我。当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我顿时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父亲一般是不轻易给我打电话的,无论是家里发生多么大的事,无论他们病的是多么的严重。父亲吵哑的声音至今清晰地响在我的耳边:“回来看看你妈吧,看到你她也许会好些。”“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没告诉我。想像着消瘦的父亲,想像着他吵哑的声音,想像着病重的母亲,我心急如焚,使劲咽回眼泪,拎着哆哆嗦嗦的心直奔车站。
一路上我无心欣赏风景,脑子里想的、眼睛里看到的仿佛全是母亲的脸。
优秀的哥是母亲的骄傲,是我们家的骄傲。每每与人说起我哥,母亲眼里总是流露出五彩的光来。那是她的儿子,那是她一手带大培育成才的儿子,她是那么的自豪,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母亲对哥注入的感情太沉太重了,以致于哥突然的走了,她受不了失重的感觉,所以她就病倒了,因为念子心切。
哥在国内时,无论身处何地,那是在国内,母亲想见总归见得着。哥去了国外,再想见他就不那么容易了,母亲受不了见不到儿子的痛,因此精神崩溃了。母亲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她一边忍受着思念爱子的痛,一边在默默为哥打理出国行装。她比谁都清楚,哥出国深造是好事,哥相貌英俊,才华横溢,将来准能大有作为,必成大器。母亲只是为哥放弃卫星研究工作感到惋惜,就是现在有时母亲还说,如果当年哥不放弃卫星研究工作,也许像杨利伟那样名扬天下了。
母亲就是这样,对我们寄予过重的厚望。
我推门进院的一刹那,第一眼先看到父亲,他过来给我开门。他眼底的忧伤渐变欣喜,人明显消瘦了许多,父亲本来就是很干瘦的人,如今更干更瘦了,工作的忙与母亲的病给予他双重的压力,尽管这样,父亲用他干瘦的身体,硬硬的肩膀,支撑着这个家,过了那么多年。他得到的是满头的白发,和我们的远离。父亲从教多年,他深知什么对我们有益,什么对我们无利。我们的家就像是条船,而父亲像是舵手,从不让我们偏离航线。
我敬重我的父亲,因为他最男人。
父亲小跑着去告诉母亲:“小美回来了,小美回来了。”
看到母亲的第一感觉,我觉得她是那么的陌生,无论从相貌神态,行为举止,都不像我至亲至敬的母亲。以往她只要见我回家,第一件事就先问我吃什么,然后她颠颠然去做饭。而我则会跟在她身后讲我的所见所闻,她总会兴趣盎然地听我说东说西。而此时的母亲,怔怔地坐在那里,望着我憨憨地笑,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然后就没了下文,又去想她的事情。好像我是个局外人,好像她已记不起我是她的女儿,我不禁鼻子一阵酸楚,眼泪刷然而下。
三姨告诉我一件事,使我了解了母亲生病的真正原因。
三姨说哥出国前曾家来过一趟。哥是自己开着车回来的,他刚拿到驾照,车技不佳,路况不熟,加上租来的那辆北京jeep也着实差劲,路上坏了几次又修了几次,就这样哥拉着他在北京呆了10年的饮食起居,和积蓄了10年的书籍,奔波了两天一宿,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走到了家。可想而知,哥是如何度过那两天一宿的,疲惫加上紧张使哥一进家就完全松懈了,他进门就倒在了沙发上,头一歪就沉沉的睡去了。母亲说你先睡会,我做好饭再叫你,哥已听不见母亲的话,母亲兀自去做了荷包蛋面条端来,叫哥,哥不应。母亲就这样端着面条坐在哥跟前,哥睡了几个小时,母亲就那样望着哥坐了几个小时。
我想,那一刻,母亲是世界上心最痛的那个人,那一刻,母亲的心碎了,因为母亲的世界使她心碎,此时的哥就是母亲的整个世界。
三姨说,她看到母亲这样时就去拉她起来,可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哥半步,就那样怔怔地坐望着哥。三姨掉泪了,母亲却没有掉泪,母亲的泪都流进了心里,淌成了一条河,把心洇了,母亲完全迷失了自己。
这时坐在旁边的母亲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她眼神游离不定,嚷嚷着要三姨找什么东西回来,既而又顿足捶头,很用劲的样子,好像越用劲越减轻心中的负担。三姨说她这是又犯病了。望着母亲那凌乱不堪的头发,因睡眠不足干涩通红的眼睛,我心如刀割,一把抱过母亲,泪如泉涌:“妈——你这是怎么了?!妈——你不要吓我啊!你醒醒吧!妈——”我使劲的摇晃着她,使劲的喊叫着她,好想把她从梦中叫醒,好想再看到那个整洁利索、安谧祥和的母亲。
母亲或许被我吓到了,或许母女之间切不断的骨肉亲情,她居然没再犯病,在我留在家中的那些日子里。
母亲的病就这样时好时坏维持了半年,直到彻底痊愈。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我完全理解母亲当时的心情。孩子是母亲的整个世界,是母亲的整个心,失去了孩子,母亲也就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失去了支撑,失去了自己的心。我们终归是要为人儿女、为人父母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你身在何地,天涯抑或海角,别忘了给父母说一声“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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