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我的同事陈万书去与咱们中国相邻的一个国家去旅游,回来后给我讲了一件趣事。据万书讲,他在那个国家游览时,导游不但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而且是个“中国通”,汉语说得非常地道。万书怀疑她在中国生活过相当一段时间。
万书这家伙喜欢与年轻女子(尤其是漂亮的)搭讪,一路上,不时地向那个女导游问这问那,女导游有问必答,很有耐心地满足他的所有好奇心。当万书提出了一个问题,问题虽然简单,但在里面不经意涉及到了这个国家元首的名字。那女导游听万书如此问,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了,她认真地纠正万书说:“先生,您应该这样说……”紧接着,那女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修饰词,最后才虔诚地吐出三个字,这三个字,便是他们国家元首的名字。万书说,那一大串的修饰如果按汉字计算,怎么也得有二十多字。
这些修饰除了英明即是伟大,由于句子太长,万书竟然一点儿没记住。因为记不住,在以下的问题里,他再也没敢提那个元首的名字。
听了这个故事,我不禁感慨起来,心里竟对那个国家的人生出一点儿同情来,如果人们每天说话都这么罗嗦,可真是够累的了。这个故事让我觉得好笑,有时一想起来就在心里发笑。再往后,我突然醒悟了,觉得这没什么可笑的,因为我们国家的人,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在上世纪中叶,有十年的时间,我们的说话方式也曾经这么罗嗦和烦琐过,只是时过境迁,对当时的一切已经淡忘了。那时,我们在说话时,尤其是书面语言,必须要把“最高指示”放在前面,即使是谈恋爱写情书或是犯了错误写检讨书,也不能省略这一格式。人们在公众场合,张口闭口都是“毛主[xi]教导我们说”,而且在毛主[xi]三个字前必须要加上“四个伟大”,即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就是从那时起,我们说话开始变得罗嗦了。而且这种罗嗦愈演愈烈,到后来,在写任何文字时,不仅要有伟人的语录,还要伟人的诗词,谁的文字里引用的语录和诗词多寡,是一个人学识和才华的标志。在我所在的工厂里,有几个小女子,就是凭这种说话方式,语录倒背如流,言必称马列,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和重用,从此飞黄腾达,乌鸦变凤凰,直到现在还在厅局级的位置上当领导。
这种说话方式在有一个时期,到了一种泛滥的状态。期间,也闹出一些笑话。
我所在的工厂,有一个大老粗出身的厂革委会副主任,在一次大会发言时,用伟人的诗词作为开头——“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静悄悄(尽舜尧)”,这老兄的话一出口,坐有上千人的厂俱乐部真的“静悄悄”了。据说是这个大老粗出身的头头不认识“舜尧”二字,不知道怎么就念成了“静悄悄”了。好在这个人出身好,又是作为革命造反派头头被结合进领导班子的,说错了也就说错了,也没有谁计较,只是当成笑谈了。
把“尽舜尧”说成是“静悄悄”,还不算离谱。我听说,最离谱的应该是前纺的车间的一个副主任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半拉瓜”。这个“半拉瓜”也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认不上一笸箩,让他用这种方式说话,也真是难为他了。
据说,这个“半拉瓜”在一次车间大会上讲话,当着全车间工人的面,开口便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这句话一出口,工人们马上哄堂大笑——谁都知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的一句唱词,竟被这老兄当成毛主[xi]语录了……这件事很快在全厂传开了,熟人见了“半拉瓜”都拿他开玩笑,连厂革委会的军代表都逗他,弄得“半拉瓜”极没面子。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半拉瓜”上下班,在路过厂区大道上总是低着头,怕有人和他开玩笑……
唉,可怜的“半拉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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