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蕙兰师父是一位铣工，看似二十来岁，其实已经三十出头了，瓜子脸大眼睛，小翘鼻子小嘴唇，她总是把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一前一后地搭在粉白娇嫩的脸旁，更显出芙蓉出水般的圣洁和美丽，高挑匀称的身材，文静优雅的举止，以及总是挂在脸上的“蒙娜丽莎”式的微笑，让人觉得她既高贵又亲切，是个典型的古典式美人。

她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淡然神态，端庄娴静的文雅气质，不远也不近的与人相处原则，赢得了大家的赞赏和喜爱，所以虽然她出身于一个上海的大资本家家庭，文革中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是我学习铣工时的师父，但与其说她教我，倒不如说是我教了她，因为她的技术确实不敢恭维。

她开的是一台w32万能工具铣，按说开这样的床子，应当是技术比较好的师傅才行，因为它的加工范围很广，并且会涉及到很多的计算和调整。我想很可能是当时的领导怜香惜玉吧，因为开这台床子相对来说，不像大卧铣和大立铣那样累人，平时活也不是很多，大批量的活几乎没有。

而我要学习操作铣床，首选当然应当是工具铣了，因为它除了能干一般立铣和卧铣的活之外，还能进行多边形、齿轮和蜗轮等特形加工。掌握了它，就等于掌握了铣工的全部操作技术。你说我还会有别的选择？那个车间还有三台工具铣，是另两个女工和一个男工分别操作，技术都比景师父好，可车间主任偏偏让我拜景师父为师，看来也是怜香惜玉在作怪，我可以帮她干活，她更不会累着呀！

她加工的一般都不是太大，也不是太难干的工件。遇到比较难干需要计算和调整的时候，组长或别的师父就会替她计算好，调整妥当后，告她如何开始干就行了，她根本不用操心，其实要她操心她也不会啊。学？她除了看书画画，对其它一概没兴趣，能在车间勉强干干简单活就很不错了。在家里，结婚好几年了，家里的锅碗瓢盆从来没碰过，我真想象不出她那个清华高才生老公，是怎样在家里伺候这位大小姐的。

我跟她学徒后，她更轻松了。因为我有车工、镗工的基础，又是机械制造本行出身，稍加了解熟悉就会很自如地操作了。至于计算和调整之类的，我看着书本一步步做，很快就熟练了，根本用不着别人来帮忙，她当然高兴了。那些天她隔三差五的就把老公给她做的酒酿带来让我吃，说是让我这个北方人尝尝南方小吃。

她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清洁，说白了就是洁癖。家里自不必说，一定是累死老公不偿命，有点灰尘都不行！就是在车间，她的机床也是全车间最干净的，不会有一点点的锈斑污渍，工作台面任何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切屑随有随扫，决不让它们在台面上停留超过三分钟。她手里总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团棉纱，另一个就是一把油刷。随时拿棉纱擦手、擦机床，随时用油刷扫铁屑。

同样是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同样是干活，别人的身上总难免这里一块油、那里一点黑的，她的身上却从来看不到一点点污渍。而且经她巧手一改，肥大臃肿的工作服就会变成合身得体的时装！这也是她除了漂亮之外的三大优点之一，很会做衣服。另外两个优点就是编织毛衣和绘画。

她织毛衣不用看着，一边看书一边织，要是现在就更有优点了，织毛衣也不会耽误看那些比毛线还长韩剧。她织的毛衣花样繁多，什么菠萝针、胡椒眼儿、单、双元宝、宝石花儿，还有什么“阿尔巴尼亚针”！流行阿尔巴尼亚电影就来个“阿针”？还有一绝，就是不用量你的身材尺寸，看你两眼，给你织出的毛衣就能绝对合身！我原来不信的，但她用铁的事实说服了我，因为她用一周的时间给我织的毛衣相当地合身，穿着就是舒服，当然我不会让她测量胸围身长的。更难得的是，我的两臂稍长，在购买衬衣时，领口胸围身长合适了，袖子一定短一寸多。我也没有和她说过我这个缺陷，可她给我织的毛衣袖长也正好，你说绝不绝。

她是我们单位唯一的一个业余油画家。我们单位喜欢绘画的很多，有一定水平的也不少，但都是画水墨画或水彩画。她兴致来了就会在家里那间后来做了育儿室的“画室”涂涂抹抹、刮刮擦擦，起初谁也看不出她画的是什么，直到最后她把蒙布一揭，你才会看到那鲜活的山水或逼真的人像。据她说是小时候一个外国画家教的她。

她是第一个调离的，原因是她在美国有一定地位的叔父回国探亲时，向有关部门提出的，因此特别照顾早早地调回了上海，没多久就全家移民美国了。

她虽然技术不高却依然受到人们爱戴和尊重，不仅仅是因为她姣好的身材容貌，更主要的是她的优雅气质和淡然处世，也许工人是最不适合她的职业，但她既不抱怨，也不改变，这也只有她才能做到。

（本集完，明天请看：能工巧匠候天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