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夏威夷的中国女人齐铁民

发表于-2007年07月24日 早上9:09评论-0条

去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我接到好友刘波的电话,告诉我f从美国回来了,约我去九龙湾大酒店去聚会。

我如约来到了位于红旗街欧亚商都后身的九龙湾大酒店。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我来了二楼的一间面积很大的包房。

包房里已经有了很多的人。我一眼就看见了被人们紧紧簇拥的f。

f长我四岁,我一直尊称她为大姐。我发现她的样子比前几年回长春时没有多大变化,与同龄女性相比,还是很年轻的。

f发现了我,马上迎了过来,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这时,我才发现,在包房里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那个老外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美国男人,举止打扮都很有教养。样子很像美国总统卡特,但比卡特要耐看。

f指着老外对我说:这是我的先生%&@$®¾©½!

她说了一串英文,这就是那个老外的名字。遗憾的是我不懂英文,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我对美国的了解有限,只知道《大西洋底下来的人》有个麦克·哈里斯,《加里森敢死队》里有个加里森,还有《神探亨特》里有个亨特……所以我叫老外“亨特”。f指着我对老外说了一串英语,不知道她是怎么介绍的,亨特微笑地点点头,客气地同我握手。

刘波这几年一直与f保持着联系,对她的情况很了解。

据刘波讲,f是2005年与这个美国男人结婚的。这个老外六十七岁,曾经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环境保护署的职员,五十五岁那年申请退休,现在美国一家航空公司供职。现在这个老外不但有丰厚的退休金,还有丰厚的佣金……关于亨特的情况,我只是了解这么多。其实,我不必知道很多,只要有这两个“丰厚”,我觉得对于我f大姐就足够了。

我向刘波求证,这个老外到底怎么称呼,他很用力地说了两个字,我竭力找谐音相对应的汉字进行搭配,怎么也觉得不像美国人的名字,只好作罢,还是在心里称他为“亨特”。

这一天,来聚会的人有三十多,分别坐了两大桌。

如果是以往,在f回长春时,打电话找我聚一聚时,我都要问她都请了什么人,如果这里面有我不喜欢的人,当即就表示拒绝,因此有几次,f都是分两次与我们相聚的。

这一次,是刘波通知我的,而且对我说,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这可能是f最后一次回长春了。因为如此,我这次没有矫情。

聚会开始了。作为主人,f简单说了几句话,欢迎我们这些老朋友。然后,亨特也讲了话,f担任翻译。亨特讲的话很有水平,向在座的朋友祝福,同时他还表达了对上帝的感激,感激上帝把f这样好的女人赐予他……

我发现,担任翻译的f,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望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的f,我感慨颇多,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闪过。

f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一个浪漫至极的女人,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一个自强不息的女人,她的人生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

记得她第一次从美国回长春时,我对她讲起《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这本书,说起了周励这个人。f听了我的话,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令我惊讶的话:这本书我也看过,她的经历与我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言外之意,f在美国的经历要比周励还要曲折艰辛。至于她在美国闯荡究竟经历了哪些,我没有去问。我这个人从来不去盘问别人不想说的话,刺探别人的内心隐秘,我觉得这样做不但无聊而且残忍。我这个人身上的美德不多,这应该算是一个。

其实不用她说,一个女人带着六岁的男孩飘洋过海,去夏威夷投奔x。结果一下飞机,x把他们母子安顿一个暂时住处,然后便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语言不通,举目无亲,f当时的艰难处境是可想而知的。

x是f的丈夫,去美国之前是长春一所高校的副教授。

x是无锡人,与f结婚前是四平一家大型农机厂的技术员。认识f之前已经结过婚,有两个女儿。我对x的印象不是很好,我的理由很简单,一个男人,丝毫没有责任感,极端利己,除了长相很年轻之外,我认为这个人没有多少可取之处。我始终不明白,对男人千挑万选的f,怎么最终会选中了x?我这样讲不是没有依据的。f和x结婚后,生了一个畸形儿,没过多长时间就死掉了。我听与f曾是闺中密友的人讲,那孩子死在医院后,f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哭,而x却像什么也发生一样,边走边去抓路边的树杈去做引体向上的动作……就是这件事让我特别反感。

因为f始终视我为她的弟弟,有些事从来不瞒着我。对于她的爱情经历,我知道的很多。

我说了,f是一个浪漫至极的女人。因为人有姿色,还有才气,而且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女布尔什维克,在车间里担任团书记,按理说会有很多人追求她的,找个条件好的小伙子是很容易的,结果却因为过分挑拣错过了佳期,直到三十六岁那年才出嫁,而且这个男人是大她十来岁的x。

f的择偶标准非常浪漫——“既会弹吉他又会打枪”。这就是我称她浪漫至极的原因。在当时,我很难想象,在那样一个“革命化”的年代,她竟能有如此的想法。

大概是受阿尔巴尼亚电影的影响,她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是那种“既会弹吉他又会打枪”。当她这样讲时,我嘲弄她:要是这样的话,你在中国这辈子是休想找到这样的人了,除非你去阿尔巴尼亚找去吧——可那儿现在也没有游击队员了呀!

我知道,在她的眼里,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毛孩子,还不怎么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根本不会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的。实际上,f在这种事上显得比我还要幼稚。她按照这个标准见了许多人,而且这其中不乏出色的男人,这里面有军官,有政府官员,有报社编辑,有医生……结果她一个也没看上,理由不是这个人不是不会“弹吉他”,就是不“会打枪”。她说的不会“弹吉他”,就是说不懂文学,不浪漫,没情调;她说的“不会打枪”,是说在政治上无作为,没追求。就这样,f错过了许多好姻缘。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f把我当成弟弟,对我的一些事情很关心,我对她的许多做法是看不惯的,甚至是否定的。就因为她是我的大姐,我对她始终持宽容的态度。多少年过去了,我颠覆了自己年轻时的一些观念,重新去读f,重新审视她,我发现当年的自己竟然是那般迂腐,所谓的主观色彩,毫无个性而言,完全是一堆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碎片而已。我何曾像f那样,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人生追求,因此说堕落成凡夫俗子,完全是一种必然的归宿。

有一次,f找到我,非常神秘地把一封信交给我,让我去一汽的随车工具厂宣传部交给一个姓w的人。为f充当鸿雁,传递情书,因为这是一种信任,我责无旁贷。于是,我拿着这封信,坐公共汽车来到了离市中心很远的随车工具厂,找到了w。w是个相貌清癯的年轻人,戴一副近视眼睛,举止很优雅。见到w之后,我把f的信交给他,出于虚荣心,我谎称自己是机床厂的工会干事,与f是亲属。正在看信的w听我这样说,样子很奇怪的冲我笑了笑。

其实,我还是很聪明的,w在送我出门时,说了这样一句话:f送了我一件毛衣,你能不能替我给她捎回去。我突然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便委婉地拒绝了。回去向f复命时,f很兴奋,详细地问我来龙去脉,包括每一句话。瞧她那高兴的样子,我不忍心把w让我捎毛衣的事告诉她。

当f听到我是以机床厂工会干事的身份出现在w面前时,她笑得前仰后合。这时我才知道,f在信中把我的身份已经说得一清二楚,难怪w才会笑。记得当时我恼羞成怒,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信使,被人“出卖”了,居然还蒙在鼓里,像个傻□似的装模作样地向人自吹自擂呢。

事情过了不久,f情绪低落地告诉我,w把毛衣退给她了,宣布两人的关系结束了。f伤感地对我说,她是向人借的毛线票,又求擅长打毛衣的姐妹精心编织了一件毛衣,结果就这样被退回了,一气之下,她把毛衣拆了……

这个w,是f见到的人中最满意的一个。他们为什么没走到一起,f始终没有说。其实,有些事是很难说清楚的。在后来的日子里,f对我多次谈到w,说这个人已经结婚了,但是夫妻关系非常不好,已经流露出后悔的意思了,但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世界上是没有卖后悔药的。我相信f的话是真的,因为她姐夫就是随车工具厂的,就是这个姐夫把她介绍给w的。

我想,这个w可能就是f心目中“既会弹吉他又会打枪”的人。

后来,x离开了车间,被提拔到厂办公室当副主任。因为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的婚事成了厂领导关心的一件事。

再后来,经厂里一个人称“小上海”的女技术员介绍,f认识了x,而且两个人很快就结婚了。当我调到厂办公室当秘书时,f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名字很有趣,取的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一名句中的两个字。

应该说。结婚后的f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她动用自己的关系,把x调到了长春某高校,不久分得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教授楼。这种住宅条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长春,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在f嫁给x时,许多人颇有微词,认为f苦苦挑拣了这么年,竟然找了一个离婚的男人,怎么说也有些不值。随着f生活水准的提升,人们渐渐接受了f的选择。

婚后的f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那种与生俱来的浪漫劲丝毫没有减退。记得有一次,她很神秘把我叫到档案室,说要给我看一件好东西。我随她去了档案室,她拿出一个笔记本,说你别看了,还是我读给你吧。紧接着,她很动情地读了起来。我听了一两首,就弄明白了,这些“诗”是她x谈恋爱时的唱和之作。我表示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讥讽她说:这哪儿是诗啊?不就是你和老x调情吗!f听了,并不恼,只是脸了又红,对我说:你再听听这一首……

我始终认为f是个神通很大的人。她在社会上有很多同学或朋友,这些人都在要害部门工作,办一些事很方便。当他们的儿子出世之后,许多高校的教师开始纷纷公派出国,这是一件令人非常眼热的事。x所在的高校在长春是一所由中专升格的学校,在全市众多高校里是不上数的,很普通。在当时,这所学校公派出国这等好事还轮不上教师,但是不安分的x非常想出国。为了满足丈夫的愿望,f使尽全身解数,找到在市人大当头头的一个朋友,帮助x去了日本,总算圆了这个无锡籍男人的出国梦。

x回来之后,f请我们几个朋友去她家吃饭。我见到了x从日本回来的收获:一台大屏幕的日本原装索尼彩电,一架日产亚马哈电子琴。f很幸福地给我们弹了一曲《友谊天长地久》。吃饭时,x很自豪地说:我马上就要去美国了!

我心里很清楚,作为一个刚进入这所高校不久的x,能够刚从日本回来就去美国,没有f的运作,几乎是没有一点儿可能。

果然,没过多久,x如愿去了美国,是f从上面争取下来的名额,公派去美国进修,时间是半年。

这一年是1989年,在夏秋之交,出现了那场“政治风波”,本来就要从美国回来的x,竟然意外地获得了延长签证的机会。又没过多长时间,f提前拿到了绿卡。

就这样,x在美国滞留下来,一直到现在。

x在美国拿到绿卡的第二年,或许是第三年,f的情绪变得不安了。

作为她的朋友,我们也有些担心——原来x就没有一点儿想回来的意思,拿到绿卡后很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如果x不回来,f怎么办?

在x去美国之后,f很孤独,每年的春节都是我们这些朋友轮流陪她过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很开心,因为在三室两厅的大房子里喝酒、玩扑克,真的是一件很爽的事。

记得有一年的春节,别人都在玩扑克,f抱着刚会走路的孩子,把我叫到令一个房间,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老x来电话了,他说他不会回来了。

她还告诉我,自从x去了美国之后,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疑问,因为从x的来信上看,他的地址总是不停的变换,到现在,作为妻子的她,也不知道丈夫在美国干什么,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

f还告诉我,过几天她要去上海。前几天她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这一点我记不准确了,可能描述上有些误差)。打电话的人也是去美国的上海人,在美国曾经与x在一起。f分析,这个人肯定有些要紧的话告诉她,因此她决定去上海。

f去了上海,回来后没说什么,对x的情况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她只是说,那个上海人已经六十岁了,竟然在上海找了个二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做老婆,那人回上海就是为了举办婚礼的。我猜想,f肯定听说了什么,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已。我估计,那个与x在一起的上海人特意让f去上海,绝不是为了收点儿随礼的份子,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f,而且还得面谈。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那只有f知道了。

就是这次上海之行,让f萌生了去美国的念头。她是想以自己的努力,去挽救濒临失败的婚姻;想用一个女人单薄的力量,去抓住命运的缰绳,把x从大洋彼岸拖回自己的身边。

从此以后,f多次达电话或写信给x,表示一定去美国。

x以种种理由为借口,使f去美国的愿望变得非常渺茫。

在f去美国前一年的夏天,一天早上,我领女儿去南胡公园散步,正巧遇到f和她的儿子。

我们在花坛旁聊了好久,她说了许多x的事,具体内容我记不得了。

偶然见到f的儿子闹着喊饿,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是没吃早饭,便提议他们去我家,f没有拒绝。那时我家住在南胡公园附近,步行十多分钟就到我家了。

我妻子给f和她的儿子做了顿便饭,母子俩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我坐在一旁,瞧着他们母子吃饭的样子,心里觉得很酸楚,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怜悯。

吃完饭后,f对我妻子苦笑着说,她现在连做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个画面在我的头脑里一直很清晰,一盘炒鸡蛋,两碗米饭,埋头吃饭的母子俩,还有那孩子嘴边挂着的饭粒……

正当f处于绝望的状态时,一个越洋电话使事情出现了决定性的转机。

我估计x在美国混得不一定很好,为了糊口,他可能像个幽灵一样在美国的各个城市流窜。他给f打电话,是让f马上去哈尔滨工业大学补办学历证明。x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学工业通风的。可能是他在美国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但是没有证明他学识的东西,因此急需这样一份证明。f牢牢地抓住了这个机会,答应他,这个证明可以替他办,但是有个条件——必须把她和孩子办到美国去。如果x不答应的话,这个补办证明也休想拿到手。

可能是太需要这样的一个证明了,x答应了f的条件。

一个多月后,x没有食言,从美国寄来了f和孩子去美国探亲的手续。

接下来,就是办签证的问题。f没想到这件事的难度如此大,只身去了一次沈阳的美国领事馆。美国领事馆办签证的人怀疑她有移民倾向,拒绝签证。

f没有气馁,又一次去了沈阳,这次是刘波夫妻陪她去的。在等待签证的日子里,身边有朋友相伴,f不至于太寂寞。

据刘波说,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的人非常多,负责办签证的是两个美国人是夫妻,这两个人每天只办几个,然后就关上窗口,不再办理了。

f与美国领事馆的人开始了一场持久战。

在沈阳住了半个多月,签证仍然没有办下来,f有些焦虑不安了,因为x给她寄来的去美国的手续眼看就要作废了。此时的f,又一次出现了失望的感觉,到了那一年的圣诞节,f在刘波夫妻的陪同下又一次来到了领事馆。

非常幸运,大概是圣诞节的原因,办签证的美国夫妻这一天的心情非常好,f很顺利地办完了签证,整个过程一路绿灯。

f终于要去美国了。我们这些朋友又聚集到她家,算是为她饯行。

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的酒,说了很多热辣辣话。

f很伤感,她说她最舍不得的就是我们这些朋友。

她说,她这次到了美国,不打算久住,就是想把老x唤回来。

我们祝福她终于如愿去了美国,希望她和在美国的老x团聚。

我看得出,f对自己去美国信心不是很足,因为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离开故土,去一块陌生的土地寻找丈夫,将会遭遇什么,一切尚是未知数。

另外,x现在是什么状态,我想只有她的心里最明白。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小说,作者就是你自己,故事精彩与否,与你的经历多寡有关。

我说f是“谜一样的女人”,就是说到现在,我也不了解她在美国的夏威夷经历什么,不清楚她遭遇了什么,不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是怎么在异国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几年。

办完签证后的f,带着孩子坐火车去了上海,然后从上海乘飞机到日本,再从日本飞往夏威夷。

f走那天,正赶上我在单位值夜班,实在是脱离不开,因此没有去火车站去送行。

我是在刘波那儿见到朋友们送f去美国时在站台上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的f坐在车窗前,一手拭泪,一手向大家致意。

f六岁的儿子,似乎也知道自己从此再也回不到生他的这块土地,竟然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f的儿子现在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华裔美国青年,他至今也不曾来过中国一次。

f去美国后,把她的房子交给刘波夫妻看管,刘波是以表弟的名义在f的房子住了两三年。因为他们同f电话联系很多,关于f到美国后的一切事情,我都是从刘波那儿得到的。

f去美国后,我们这些朋友仍像过去一样,春节时聚集在她的家,刘波夫妻准备了饭菜。所不同的是,我们比往年多了一个节目——大家举起酒杯,向远在夏威夷的f祝福,拍成照片后,由刘波寄给f。

f曾经给我来过几次信,她在信中把自己的生活描述得很好,但是从来没有提起她x的事。

刘波说,f到了夏威夷之后,x把他们母子暂时安置在一个华人家里,然后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后来,f算是有了稳定的住处。那是一幢别墅,别墅的主人是华人富商,他在夏威夷的这幢别墅,只是偶尔过来住一住。f住在这幢别墅里,不用支付房租,别墅主人需要她做的就是修剪别墅里的花木和草坪。

在夏威夷,f的生活很清苦,靠什么维持生活她从来没说过。有一次,她的姐姐到报社去找我,闲聊时,我知道f在美国可能是做些小生意,就是把中国的生发水、风湿膏、清凉油一类的药品弄到夏威夷去卖。

f的孩子到了美国就进了学校,好在美国孩子上学全是免费,还免费供应午餐,这对于f来说,算是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我知道这些情况后,曾经自作多情地给她写过一封信,婉言劝她赶快回来,至少回来后,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我知道f不会听信我的劝告的,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不是f了。

她果真没有听我的劝告,也没说明理由。

再后来,我听刘波说,在外面游荡的x,突然回到了f的身边。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踏实了些。尽管x有一万个不是,但能够幡然悔悟,回到妻子和儿子身旁,也是可以宽宥的。毕竟f的身边太需要一个男人的帮助了。

刘波说,x和f租了一辆大巴,以运送来夏威夷的游客为生……

这时,我才对x的情况有了些许了解。x到了美国之后,始终没有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他不习惯在一个城市停留太久,一直是在各个城市穿梭。据说,他只要是赚了点儿钱,便马上去欧美各国去旅游。很多人都怀疑他在美国又有了女人,但是只是怀疑,始终没有得到证实。我想,关于x的真实情况,f也未必知晓。尽管x在大学时学的是工业通风专业,但是从x所做的工作来看,他所学的工业通风知识,在美国早就派不上用场了。他急着催要f给他开的学历证明,就是为了在一艘油轮上当个技术工人,操纵一些通风阀门……一个中国的高校副教授,在美国竟然沦落至此,我总觉得这是个悲哀。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了f从夏威夷寄来是一封信。像以前一样,先是描绘了一番夏威夷美丽的风光,然后才在信中说,她已经拿到了绿卡,在美国过得很好。夏威夷有许多华人社团,她在那里边学英语,边找些事做,虽然收入不是很多,但是还能过得去。f在信里谈到了x,沉痛地说“那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故态复萌,我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我和他是彻底完了”。

我急忙给刘波打电话,问起f和x的事,刘波告诉说,x在夏威夷和f住了一阵子,两人总是吵架,关系并不是很好,突然有一天,x又玩起了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f与x分手后,f只身从美国回到了长春。这是她去美国几年后,第一次回来,在长春,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我找了一家饭店,把f和刘波以及另外两个朋友找来,为f接风。

我发现,几年没见面,f虽然容颜上没有多少变化,但是性情不像过去那样欢快了,眉目间似乎多了几分忧郁。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穿的衣服让我非常眼熟——竟然是她出国前的旧衣服。这样也好,她没有给朋友陌生的感觉,一如出国前那么亲切。

吃饭时,f像给我写的信一样,尽是谈一些夏威夷的风光有多美,很少谈自己的处境。她留给我的还是许多谜。

f回夏威夷后,刘波告诉我说,f现在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她曾难为情地对刘波说,她这次回长春,都没有请朋友吃一顿饭。

刘波的话,让我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即使是在天堂里,人也是有差别的,也有穷富之分的。

有一封信,似乎是f从生活阴影中走出来的标志。

与这封信同时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是她同客居夏威夷的张学良将军的合影。张将军坐在轮椅上,旁边还有著名的赵四小姐。f满脸喜色地站在张的轮椅后面,苍老的张则面无表情。

f所谓的信,实际没有什么内容,很像是一篇风光散文,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地描绘夏威夷的迷人风光。从文字感觉上,我看出f的心情不错,竟然没有一点儿忧愁的字句。我灵机一动,把这张照片加了说明,送到商报发表在副刊上了。遗憾的是,那张照片没有收回来。

又过了两三年,f又从美国回来了。

这一次,她的精神状态要比上一次好得多。我感觉到她的经济状况也比过去好了许多。

这次f分批请朋友们去了很不错的饭店。我们喝酒,她买单。

我说f是谜一样的女人,这就是她矢口不谈她在美国的遭遇和经历。这一点倒让我们感到很舒服,好像她根本没有出国,感觉里就像她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旅游。

有的朋友好奇心非常强,问f在夏威夷做什么,靠什么收入谋生。对此,f的回答很简单,还是那句“在华人社团做些事”。有的人非要刨根问底,问她具体做什么。在别人的追问下,f不是很情愿地说了在“华人社团”具体做的事。这几年,f在夏威夷从事的工作,是一种类似国内的“婚姻中介”的服务。这个工作主要是为在美国的华人寻找配偶,用时髦的说法就是“跨国红娘”。f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华人男性,通过“跨国红娘”的牵线搭桥,在国内联系一些愿意出国的女性。f没有说,经她的手,有多少中国的女同胞被“贩运”到夏威夷。

我对f开玩笑说:本来我们中国就男女比例失调,让你这么一倒腾,又得有多少中国男人打光棍了……

我们都知道,f与x已经彻底分手。以她的性情,以她的处境,是不可能独身一辈子的。f的“个人问题”现在是怎样的状态,这是个人的隐私,她不主动说,即使是朋友,也不便问的。

不过,如果留意,还是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获取一些信息的。

女人在任何场合,主要的话题基本是丈夫和孩子。f没有丈夫,只能谈儿子。她描述儿子已经是身高一米八十多的小伙子了,性格非常独立,个性也很强,经常不在她的身边,家就像他的旅店一样,f也不问他去了哪里。他们母子的关系就像朋友一样,彼此互不干预。

在f对儿子的叙述中,可以透露一些她在美国的情感历程。

f说她的儿子的行为观念已经完全融入美国社会,意识特别现代。f举例说:比如说我交男朋友的事,他从来不干预,既不关心,也不过问。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回家进门后,连看都不看一眼。

从这一点上,我可以推断出,f已经接触过一些男人。

没想到,去年f从美国回到长春,竟然带回来一个外国男人。这件事倒是让我感到很意外,因为在我的预料中,f即使再婚,丈夫应该是个美籍华人,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嫁给老外似乎有些不靠谱,一般都是年轻女性的事。

这次,f回来,算是衣锦还乡,以往她回长春都是住在哥哥姐姐家,这次破天荒地与亨特住进了“紫荆花”,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亨特在中国的所有消费都是使用美元,一张卡,畅通无阻。

通过交流,我知道f现在的生活条件很优越,衣食无忧。她现在夏威夷的一所学校担任汉语教师,一星期只有三次课。闲下来的时间,就是看书、上网、看电影。在美国一家航空公司供职的亨特,有一个令人非常羡慕的待遇——每年可以带f旅游一次,国家任选,机票等费用由公司提供……

这次f回来,依然给我留下了一些谜,这就是她怎么与亨特认识的,亨特有没有家室……当我看到f让服务生打开音响,面对面地与亨特跳起了几近疯狂的迪士高时,我被那节奏急促、震人心弦的音乐感染了,刹那间,我突然有所感悟,觉得自己所要寻找的答案,实际上都是一些细节,苛求细节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皆可以忽略不计。

人是会行走的树,在哪儿都可以生长,可以扎根,因此中国有“哪儿黄土不埋人”的老话。故土难离,叶落归根,纵然是一种境界;但是随遇而安,四海为家,未尝不是一种境界。

我为f的归宿感到欣慰。尘埃落定,万变归宗。一个女人,经历了许多磨难,最终算是修成了正果,在夏威夷有了自己的家。对于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有什么比有一个家还重要的呢!

那天,我们在九龙湾大酒店分手时,我们还是像以往一样,很平静地说了声再见。

在酒店门口,刘波对我说,f托他办一件事,结果没办成。我问他是什么事。刘波笑着说:与你有点儿关系。

刘波告诉我,说f在美国就在网上知道了我的一部小说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这次回长春,她叮嘱刘波去买《有泪尽情流》。刘波用了一天的时间,跑了几家音像市场,结果一无所获。

听刘波这样说,我马上说家里还有一套。刘波说,我得马上跟你去取,然后送到紫荆花——明天一早f就去机场,去北京她姐姐家。

在我家的路上,刘波对我说了一句话:f的哥哥已经随儿子移居深圳,姐姐也随子女去了北京定居,在长春,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f这次回来,可能是最后一次回长春了,她的那个老外对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兴趣。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遗憾,为刚才同f手时没有说上几句祝福的话。

我对刘波说:你代我向f转达,这套影碟就算是我送给她的纪念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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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我独行点评:

干练利落的文笔,期待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