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在途中秋粼

发表于-2007年07月23日 中午2:57评论-0条

在途中

(回乡系列文一)

收到友人的信,即把柿子椒,小白菜,钥匙给楼下老奶奶拿去。请她隔两天给花儿草儿浇水,夜里注意楼上的动静,有什么事打电话。在老奶奶的“慢点!注意病腿。”的叮咛声中,我踏上了回故乡的路。

来到人声鼎沸人流涌动的车站,找到剑阁至香沉的车,位子已坐占完了,车老板娘要我去塔子山等,检查站过后上车。看着窗外如火烈日,我想着要不要去塔子山时,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人指着身边的位子说:“这儿有个位子,只是有点晒人。”我欣喜若狂,一迭声地说:“不怕的,不怕的。”

把两只装满换洗衣服,日记本、笔记本、稿纸、红蓝两色圆珠笔、眼镜的袋子放在座位上。去站外买了十斤梨,十斤桃,梨是母亲爱吃的,桃是父亲爱吃的。之后又去车站商店买了一瓶“绿茶”,一袋饼干,“绿茶”是给那位善良的老人买的,饼干是给十二岁的侄女飘买的。另外还买了晕车药,虽然早晨没吃饭,还是得服晕车药。

把“绿茶”给鹤发童颜的老人,老人说啥也不要,后经在香沉中心小学教语文的宋克文老师的劝说下才接住了。在如蒸笼的车上等了二十分钟,车驶出了四站,八分钟后上了塔子山。老县城——我的家,向身后退去,最后退到视线外。

喀喇直响的客车,像喝醉了酒的人,在面目全非坑洼不平的油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窗外的天,干净得像洗过,那蓝让人生出想亲一口,摸一下的念头。远处的山,近处的林,莽莽苍苍,蓊蓊郁郁。路边,刷着石灰的树上,荆棘老藤比着长,比着绿,像两个争强好胜的人。路下面,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田地里,秧苗在炙人的热风中涌波起浪;玉米长袖飞舞,红缨飘飘,飞着如霰似雪的花;出土不久的大豆,毛绒绒的叶子,像两枚青钱;花生绿叶滴翠,黄花耀眼。一栋二层贴铁灰色瓷砖的楼房,像个喜欢独处的人,坐在距人户很远的山坪里。楼房前的樱桃树下,一只壮如牛犊的黑狗,冲着车,车上的人,狂吠。粉红色的舌头一伸一缩,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像枚半月,清波粼粼的池塘,高远的天,苍莽的山,蓊郁的林,挺拔的树,娇小的蜻蜓在洗澡。

“谁家在炒腊肉青椒。”微风走过,身后十岁左右,眼睛像黑葡萄的男孩抽着鼻子说。“我孙子的鼻子是狗鼻子。”男孩的话音未落,宋克文老师笑骂到。人们轰然笑了,沉闷之气一扫而光。

前面来了一辆载着三个大人,一个小孩的红色摩托车,客车摇晃了下,胃开始翻腾,一阵翻江倒海呕得腹空如洗。幸好没忘了拿小袋子,否则又要招来雀斑满脸,说话嘴角上翘,车老板娘喋喋不休的抱怨和白眼。

车到了地广人稀的龙源镇,下了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父子,上了一对貌似瓷娃娃的双胞胎姐妹,吸引了一车人的目光。过了龙源镇荒废多年的水观小学,千年古柏在此停住了脚步,把历史岁月站成一道伟岸的线。透过那道线,我看到了不尽的沧桑,不尽的风雨。

“说是给我的,又没给两个娃娃拿生活费和零用钱,一千元钱还不是他的儿子用!”“哼!话说的好听,给我一千元钱买营养品,一分钱没给娃娃拿,哪有我买营养品的!”最后一排座位上突起的抱怨声,令头响耳鸣浑身无力的我,心又痛了,泪在眼里滚动。

“你老哥真是,给你拿还抱怨,不拿那一千元钱你就不给孙子吃喝穿戴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老哥算命好的了,儿子还给你拿了一千元钱。我的两个儿子一分生活费零用钱不拿,还不是一样要给四个孙子吃喝穿戴。”苍老的声音不无羡慕地说。“命好八字差!都七十二了,还在带孙子守屋子,种地刨食自己养自己。要好,早享福了。”

“你老哥打听打听,现在哪个老人不是带孙子守屋子,种地刨食自己养自己。娃娃要读书,房子等着修,家具等着买,哪一样都要钱,且还是大笔的钱。年轻人不打工,在家守老人带孩子,种那几块薄田瘦地,供得起娃娃读书,修得起房子,买得起家具吗?”苍老的声音咳嗽一阵,吐了几口痰接着说:“又不是你一个老人在带孙子守屋子,种地刨食自己养自己。你就不要抱怨了,谁让你是父亲,是爷爷呢。”

沉默。沉默。沉默。满车人都沉默不语。如山的沉默。

过了只有一条街的江石镇,车被一块石头卡了下,一摇,一晃,肠胃又扭成一团。一阵干呕,呕得我爬在窗户上直不起腰,风一吹,头痛如锥,眼泪成行。

路下面的棉花地里,身体羸弱的老人在打药。在烈日的炙烤下,老人的脸红得像火。按喷压杆拿喷雾管的手,汗珠闪着如刀的光。身边枝叶滴翠的棉花,是老人用汗水写下的绿色诗行,左手按一下按喷压杆响起的“吱呀”声,令每一个章节跌宕起伏。

棉花地埂上卧着一只大花狗,舌头吐得老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老人。大花狗旁边爬着一只黑猫,嘴放在前腿上,眼睛眯着,扫帚似的尾巴摇着。它们是老人驱孤除寂解闷消愁,承欢膝下环绕身边的儿女。

看一会儿窗外的人,物,景,便读一会儿友人寄赠的诗词。读一会儿诗词,便看一会儿窗外的人,物,景,不知不觉间,车过了两河镇。一弯绿水与车同行。数只鸭,几只鹅,一头牛在滢滢绿水里嬉戏歌唱,闭目养神。前面跑来一道石堰,挥刀把绿水斩成了两段,白血喷射而下,在潭里掀起万道银光。

眨眼间,车停在了剑阁境内五大镇之一的白龙镇,另外四大镇是普安、开封、合林、金仙。“锅盔,锅盔,一元二两个锅盔。”“桃子,桃子,二元四两斤桃子!”“梨子,梨子,三元八两斤梨子!”“西瓜,西瓜,一元二两斤西瓜!”“葡萄,葡萄,四元八两斤葡萄!”车一停下,背篓的,端盆的,提篮的,拧袋的,一涌而上,拼命喊着,叫着。脸上的汗水如雨,拍打窗户的手,青筋如蚓。因热和渴,没有一个人买。急气得背篓端盆提篮拧袋的人汗如雨下,脸色铁青,拼了命拍打窗户。上厕所的车老板娘一回来,背篓的,端盆的,提篮的,拧袋的,一哄而散。

打开手机,读了友人伤感悒郁的短信,我的心陷进了如丝如缕的愁绪中。泪在眼里凝聚,蒙胧了窗外的青山绿水。

“停在这干啥?没挨过晒!”一声怒问响起,我把友人寄赠与六月二十三日的诗词夹进日记本里,抬眼窗外,才知道已到了分水岭,故乡不远了,二十多分钟便可到。泪汹涌而出。

母亲近了,母校近了,老屋近了,水井近了,桉树近了,石头河近了,小池塘近了,大山坪近了,童年近了,少年近了,青青涩涩的梦近了。

“毛病!停在这!”有人愤怒地说。车老板娘脸上有了愠意,想发作见一车人怒容满面,翻了个白眼,便又玩起了手机游戏。“走不?想让人中暑吗?!”前年毕业与复旦在成都理工大学教物理,上车后打了一个小时电话,向老师问好,向同学报平安,向父母撒娇,说话像个孩子的年轻教师擦着脸上豆大的汗珠问。“是啊,热死了,要歇回家歇,在这歇没病也要热成病。”那个在柳沟中学教数学的胖老师也拧起了起了眉头。“在等合林镇过来的车,刚才电话里说有两个人要去香沉。”左边靠过道坐的年轻女人,用香气四溢的纸巾擦拭着脖子上的汗,皱着眉头说。“等人?等啥人!走!!!”胖老师瞪眼吼道。“就是,不能等了,再等就要中暑了!”成都理工大学的年轻教师也瞪起了亮若晨星的眼睛。

车,终于开了,凉爽的风从窗外跑进来,汗开始后退,退回到身体里面。车过了范家山水库,坐在车老板娘身边,纤细娇小神情忧郁的女孩放起了手机音乐。听着玉强的《秋天不回来》,潘越云的《痴情不是一种罪过》,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伤感顿生笼罩于心,我的眼里起了浓得化不开的雾。

车刚驶出水磨镇百多米,被一辆拉石子的大卡车堵住了,人们恶毒地骂那衣服滴汗的司机。骂司机笨,不知道把车停靠在路边;骂司机蠢,不知道车要坏;更有甚者咒司机要从急弯处连车带人掉下崖去。

“如果能把车停靠到路边,他能不那样做吗?如果他知道车要坏,会冒然上路吗?他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这么热的天,谁愿意在毒日酷阳下受罪?他是白痴神经病啊!”我重重地拍了下面前的破椅背,一字一顿地说。人们安静了下来。

“路边的石头挪开一些了,可以过去了。”十分钟后,香沉镇最早卖电动打谷机、电动风车、电动剥玉米机、旋耕机,肤色黝黑的苟毛嚷着说。“过得去吗?那么窄,不要卡在那。”胖老师擦着汗问。“过得去。”刚钻进驾驶台的老司机回答后即踩下了油门,车向大卡车的左边开去。

“慢点!慢点!慢点!”“看着点,看着点!看着点!”“慢点!慢点!慢点!”“嚷嚷啥?安静点!”我回头看了宋克文老师一眼,那张白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车慢慢地从大卡车身边驶过去了,一车人都长长的吐了口气。我又打开日记本,读友人于六月二十二日夜写赠的诗,六月二十五日雨晨寄赠的词。“如果夕阳是天空最后的微笑/那么/弯月算什么/闪烁的萤火算什么//如果草芽是大地最早的春天/那么/雪花算什么/土地深处的呼吸算什么//如果死亡是生命美丽的结局/那么/我算什么/我思念你的泪水算什么//如果人生就是那最短短的一瞬/那么/别离算什么/再等上漫长的一百年算什么”“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长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反复读了十次,故乡已在眼前,泪水夺眶而出。

拎包提袋下车,尚未立稳,车便“轰”的一声绝尘而去。呛鼻烟尘中,我慢慢地跪了下去,泪和唇同时与黄土拥抱。

2007年7月11日夜23时46分写于故乡小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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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无缘牵手点评:

出门在外时时难,就连坐车也离不开一个难字,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