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妹妹和我都是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长大的,父亲下地干活穿的最多的也是母亲衲的布鞋。
关于布鞋,第一次真正的触动着我的心灵是源于军营民营的小调《布鞋》:今天收到一封从家乡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双布鞋是妈妈为我做的,看着布鞋,走不出对您的思念……我仿佛看见你在油灯下为我做布鞋……妈妈每年每年都为我做布鞋,虽然我已穿上部队发的解放鞋;妈妈每年都为我做布鞋,她说人生的路不要停歇……
母亲喜欢将有些糖果之类的食品藏于自己的箱子内。十一二岁的时候,趁着母亲串门不在家的一会儿功夫我总是翻箱倒柜,企图在里面翻出一些零食糊弄一下贪婪的馋嘴。每一次都能发现三本书放在箱子的最底下,我知道母亲没念过书,但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珍藏了三本书。
2003年春节刚过,在我准备南下广东的前一天母亲让我到她的箱子里取出那几本书。那一次我才真正看清了书名,两本《毛泽东选集》,还有一本是《军统内幕》。翻开纸页,里面每隔几张都夹有一张剪纸的鞋样,最小的有两寸,大的有一尺多,鞋样的宽度也分的清清楚楚。母亲告诉我,我们兄弟从小到大的鞋样都在里面,她是每隔半年都会量一下我们脚的尺寸,然后剪好鞋样为我们做鞋子,以求穿着合脚,走着舒适。直到我们兄弟长大成年,母亲才停止了鞋样的剪裁。
每年冬天,地里的农活已经完毕。大地封冻,正是所有的庄稼人都在休息的时候,母亲会把家里所有的布料收拾整理,破旧的床单、被子面,实在没人穿的衣裤统统洗一遍。晴日当空,母亲就会裱糊袼褙。先把玉米面粉用开水烫的半生不熟,就如同现在市场上卖的八宝粥的稠度一样,盛装在过年才舍得用的大搪瓷盆里。然后搬出我们家里擀面用的大案板,再拿出事先洗干净的布料片,把没人穿的旧衣裤也最大程度剪的完整一些,因为这些比较大的布料一般是垫底或者封皮所用。母亲先将大块的布片铺陈在擀面案板上,再用手涂上一层事先做好玉面粥(方言叫做搅团),本来可以用刷子的,可是母亲说用手的话比较黏实,里面不会有气泡存在。接下来就把一尺见方甚至更小的布片贴于摸匀的玉面粥之上,等到排列整齐基本没有重叠,再涂上一层玉面粥,这样差不多有四五层的时候,才用比较大的布料做封皮。母亲说,底部和最上面用整料,就不会使小片的布料散开,也会美观一些。
一个冬天,母亲都会裱糊袼褙四五个平方以上;一个冬天,母亲也会把这些袼褙全部纳成鞋底。
一双布鞋,除了鞋面用的黑条子融布料是买回来,其余的所有材料都是母亲那一双手来完成的。人常说父亲的手,长满老茧,而我的母亲的大拇指和食指面也被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没有人知道纳鞋底的艰辛,以前是在煤油灯下,如今通电了,不知道多少个夜里母亲都是很晚才睡觉。小时候,我们全家人睡一张炕。几乎每一天夜里我起身上茅厕的时候母亲都在纳鞋底。母亲左手拿着没有纳完的鞋底,右手的手腕套了自己专用的护腕袖筒,右手的食指带着顶针,边上放着一个锥针,因为鞋底较厚,而针又细短,所以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先用锥针戳透,然后用穿着细绳子的针透过鞋底的厚度,最后将穿过鞋底的绳子缠在右手的护腕袖筒用力一拉,就将三四层袼褙紧紧的捆绑在一起。“妈,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在睡梦中醒来,我常常这样对母亲说。可是每一次母亲都会说,快了再一两针就完了。其实那时候的我哪里能感觉到母亲做鞋的艰辛,只是刺眼的灯光使得我难以再次入睡。
我只记得在我们村里的同龄人当中,不论是我哥还是我,穿着我妈布鞋走门串户,找伙伴们玩耍,叔伯婶婶们总是夸我的母亲的勤劳,说我们兄弟有福气。童年的小伙伴们有很多个都会投来羡慕的眼神,当然了我也不是小气的那种,常常是伙伴们给我好吃的,而我也让他穿一节课,或者课间十分钟。在我的童年世界里,人人都有布鞋,可是除了我和少数的几个人有黑色条子绒做鞋面以外其他的都是用随便的料子布作成的。也不知他们的鞋底是如何作成的,反正我的穿了一个学期还好着,那些伙伴们的鞋子的鞋底的袼褙已经分裂。母亲告诉我,那是鞋底没有纳结实。
我哥是穿着母亲纳的布鞋跨进西北工业大学的校门,我是穿着母亲纳的布鞋走进验兵体检室,紧接着又穿着出自母亲之手的布鞋迈进了茫茫的民工潮。
是一九九七年,现在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了。一个傍晚,母亲骑着自行车从苹果园里回来。除草的锄头是与自行车捆在一起,由于没有捆好,一条线似的与自行车头别在了一起,整个自行车如同僵木一样一点也不灵活。乡村的小路坑坑凹凹,母亲的自行车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她想下车却下不来,在与自行车挣扎的过程中,母亲不小心连人带车掉进了深达三米多的水渠下面。天已经麻子黑了,我同父亲还在地里,是我的邻居王沛发现并背着母亲回家。当我和父亲知道此事的时候,母亲已经在村里的卫生站了。
母亲的右手腕就是那一次意外而受伤的。每当天阴下雨,或者大雪纷飞,母亲的手就会酸痛酸痛的。母亲是的闲不住的人,尽管右手腕骨折的后遗症存在,可是每年冬天母亲还是不消停的忙碌着。裱糊袼褙,纳鞋底,他的箱子里始终都会有十双以上布鞋。
在广州打工生活,我已经很少穿布鞋了。不是因为老土,而是我舍不得穿了。我想到母亲的曾经骨折的手腕,想到小时候全家在一个炕上,想到全家都睡了,母亲三更半夜的还在纳鞋底。如今母亲的手腕的力气怎么还能将锥针穿透那一厘米厚的鞋底,即便是可以,也是咬紧牙,思念着儿子完成一针一线的程序。不,应该是母亲一滴滴的心血,浸润着一针一线。
2005年6月,我收到了从家里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双布鞋。穿着布鞋,母爱从脚底涌上心头,链接着我全身的每条神经线。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您手疼,就不用做那么多布鞋了。”我没有说市场上的鞋子很多,不是违心,是因为我确实喜欢穿布鞋。母亲却说:“我做了很多双,足够你穿好多年了。现在有空的时候我还在做……”知子莫若母。母亲最了解我了,虽然很多时候我总是犟嘴,但是我的心里始终都遵循着母亲的意愿。最后母亲说了一句话:“现在的女孩都比较娇贵,没有几个会做营生,更不要说布鞋了。我现在不做,等到以后不在了看谁还会给你做布鞋。”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母爱,我的眼睛里噙着的泪水在打转,时而还有一滴落在黑色的条子绒鞋面上。
除了上班必须得穿公司规定的鞋子以外,其余的时间我都是穿布鞋的。一个短裤,一条背心,赤脚穿一双布鞋,走在广州的水泥路面上,溜达在体育中心繁华的购物广场。每一次,我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引来路人惊奇的眼神。不论路人的眼神如何,鄙夷也好,惊诧也罢。布鞋在我的心里是伟大的母爱,穿着布鞋我走路走的实在,穿着布鞋母亲的教诲常挂耳边,穿着布鞋是我对母亲无限的思念,穿着布鞋我永远不会迷失自己。
思念在延伸,现在母亲也许乘凉在家门口的大桐树下,也许在洋槐树下。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母亲仍然和邻居的婶婶们在一起,一边念叨着不回家的儿子,一边吃力的纳着不知何时才能有尽头的千层底。在母亲的意识里,她要穷其一生的精力为儿子做布鞋,也就是她常说的一句话:现在的女孩比较娇贵,没几个人会做布鞋。等妈不在了,看谁还给你做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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