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桂苍与厥官钱江潮源

发表于-2007年07月23日 中午12:40评论-1条

三十年前,我在县城北面的一所小学念书。学校附近有一条护城河,河上有一座南北走向的水泥桥,因它在古代的原来摸样是吊桥,故即使改成了水泥桥,大家也唤它吊桥。吊桥的北面是一片狭长形状的居民区。

那时的我,喜欢在放学后独自到吊桥上走走看看,倚靠在栏杆上看岸边停靠着的乌船蓬。然后慢腾腾的走回家。回家的路上,必定要经过居民区东南角上的一户人家。低矮的木结构平房,临街的墙全是木版组成,那扇油漆班驳的黑色木门,几乎天天开着。门槛边,一张破旧不堪的竹椅子总是靠墙摆放,有时是一个老头坐着,有时是一个老太太。

老头永远是露着一张笑脸,老太太永远闭着她的双眼,手里握了一根拐杖。

我非常好奇,也有些害怕。每每走过这户人家,忍不住要往里头瞥。屋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有一天我看到从里面走出个少年来,约莫比我大五六岁光景,头发稀疏,牙齿齐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老太太在里面唤他:“阿林,不要跑远了哦。”

那个少年呵呵地笑,没有答应。

老人们常说,那个呆大厥官啊,怎么生出那么个傻儿子来!

天天笑嘻嘻的老头就是厥官,那双目紧闭的女人是他的老婆,人们都叫她瞎子桂苍。厥官和桂苍本来是出家了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清净的世界跳回凡俗的红尘中来,还生了个儿子。谁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是某年某月搬到这小街上来的。

厥官的家里除了一张简陋的饭桌和几个条凳,几乎一无所有。连那日半世、夜半世的床,也是用长凳搭就的铺。

据说桂苍在年轻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厥官动了心吧。可是,厥官做梦也想不到,双目失明的桂苍,在他外出的时候,被人污辱了。可怜的桂苍,她还以为爬到她被窝里的男人是厥官呢。

桂苍不幸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她在孩子落地后,用生石灰灭了标志了她的耻辱的“孽种”。后来她生了她和厥官的唯一的儿子阿林,阿林却是个傻子。

人们都说,和尚与尼姑结合本来就要遭天谴,更何况桂苍杀了一个小生命,越加要受到报应。

厥官毕竟受过戒,对桂苍非常地容忍与爱护。他对桂苍,成天笑脸相待,尽管他的女人看不到。

厥官在天不下雨的日子里,天天要牵了桂苍手,在小街上走一圈。厥官身材不高,瘦瘦的,一年四季,身上好象始终是蓝灰色的。他笑着的脸上,颧骨显得特别高。桂苍不分冬夏,总是穿斜襟的布衫。俩人边走边说话,轻声轻气的。

厥官家的经济来源,基本是靠救助。不过,若是居民区里哪户人家死了人,厥官和桂苍便得到些收入。丧户会及时地通知厥官,请他俩上门念经超度亡灵。

桂苍是很认真的人,她总是专心地将《床头经》一字不漏地念完。但厥官就算不上合格了,他喜欢偷工减料。有一次,桂苍发现了厥官又偷懒----只有她明白厥官漏念了某一段,她举起敲木鱼的棒追,循了声音敲下去,正好敲在厥官的头上。“混帐的下作胚!”桂苍骂道。

厥官老老实实地念他的经了。

回家的路上,厥官依然亲切的挽了桂苍的手。

他们的孩子阿林,没有上过一天学。附近学校里的孩子,却时常地欺负他。有时用糖纸包了硬的泥巴给他,有时用桔皮包了石块递给他,都被他接过来放进嘴里。感觉不对,吐出来时,招来的是一阵笑声。

有一个夏天,阿林招惹了一个年纪比他小得多的男孩子,男孩的父亲怒不可遏,将阿林的两只手分别吊在两个树干上,阿林就站在两棵树的中央,接受了一顿无情的鞭打。阿林一会哭,一会却笑,一会喊叫,一会歪了头不作声。他的对面,就是自己的家;他的父母,厥官和桂苍,深知孩子犯了过错,纵是流泪,也无力解救阿林。

我亲眼看到了阿林遭打的情景。周围一圈的人在观看。大人们说该打,打死伊!阿林的手臂、肩上、脸上…一条条的血痕凸了出来。

今天我写到这里,禁不住潸然泪下。就让我的这一掬热泪,献给当年那个无辜的无知的受苦受难的少年吧。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林。

后来,阿林死在了铁路的轨道上。

再后来,厥官和桂苍相继离开人世间。

2007-2-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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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chen红叶
☆ 编辑点评 ☆
chen红叶点评:

的确是让人怜悯的一家子;
可叹人间 的悲剧总在无形里上演。

文章评论共[1]个
齐铁民-评论

非常不错的一篇文字,举重若轻,令人扼腕叹息!
  【钱江潮源 回复】:谢谢苞米老师鼓励! :) [2007-7-23 14:43:35]at:2007年07月23日 中午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