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地回来,已是夜里将近十点。儿子叫母亲唤妻子说卫生间的热水已经放好。家人的寒暄让我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在我走后的这段日子里,笼养着的两只虎皮鹦鹉不知他们喂了没有?结果十分遗憾,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便发现,水穷米尽的鸟笼里,两只天蓝色的可爱的鸟儿,竟无一幸免地倒毙在冰冷的铁笼里面,其中一只的嘴巴上还叼着一张报纸的碎片。
我的鸟儿死了!饿死的,我知道这全是我的罪过!千真万确,它们都还不老,从花鸟市场买回来时,那通体柔软的弱不禁风的绒毛,还有嘴角上的两抹嫩黄告诉我,它们还只是一对刚刚出壳的没有经见过人世风雨的雏鸟。短短八个月的生命历程,是不是结束得太过匆忙了点呢?望着它们那脏污了的瘦削而又僵硬的身体,我为自己无端疏忽了两个鲜活的生命而懊悔不已。然而所有的愧疚和歉意于鸟而言都已经了无意义,我想起每每触碰鸟笼时,它们便争先恐后地过来,用尖硬的嘴巴啄我手指的情形,那歪着脑袋冲我叽叽喳喳的表情多么娇憨多么调皮!如果我能听懂,我想那一定是一些知冷知热充满了人间温情的体己话吧?那么,当饥饿难忍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时,它们是否也曾十分不甘地想到过我呢?逝者逝矣,生者徒留戚戚。也许,我原本就不该也不配喂养它们的吧?
报应说来就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端着饭碗站在院内。天气很好,头顶上是冬日里少有的一方晴空。我把筷子挑起来,正要往嘴巴里送,枇杷树上却扑棱棱飞下一只鸟来。啊,八哥,我认识的,通体几近纯黑,额羽耸立于嘴基之上,腹部幽暗,头顶辉亮,两翅间十分对称地横贯以醒目的白色条纹。现在这只八哥正迈着方步向我走来。它挺胸昂首站在距我一米开外的地方,两只扁圆的亮而有神的眼睛定定的殷切地望我。我把筷子夹着的饭食扔在离我更近的地方,它竟毫无惧色的迅速走来,头也不抬一下的三口两口便把那些饭食全都吞了下去。我索性蹲下来,继续夹出饭食引它,看它敢不敢走得离我更近一点。接下来的情形有点让人喜出望外,我居然轻而易举的一出手便将八哥手到擒来。八哥愤怒地鸣叫起来,它努力地挣扎着,我的手上也接连被它凶狠地啄了几口,但我没有松手。放下饭碗的我迅速把挂在墙上的鸟笼打开,一任八哥嘎嘎怪叫着在笼内扑闪着愤怒的翅膀。再放饭食喂它,它却警惕地躲避着,全然没有了再吃的意思。我退回屋内,想使受惊的八哥安静下来。然而过了一会儿,当我从屋里走出来时,却十分惊异地看到,八哥已经将两只虎皮鹦鹉的尸体用嘴巴移到了笼门跟前,它伸长脖颈,十分暴怒地冲我发出了一串尖厉的怪叫。我被八哥怪异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种不祥的宿命的感觉顿然在心胸间弥漫开来。你不是说自己不配养鸟吗?那现在……,难道你要让我也命丧你的手中吗?啊,无知的自私的人性的贪婪!我感觉一丝冷汗从我的脊背上冒了出来,没有犹豫,我迅速打开鸟笼,眼看着冲出笼门的八哥闪展着黑色的美丽的翅膀,全力以赴地扑向天空。
妻子埋怨我不该放飞八哥,儿子建议我把两只虎皮鹦鹉葬在树下。但我没有听他们的。我把两只死鸟从笼子里拿出来,四季常青的枇杷的枝叶绿光闪闪地吸引着我的眼睛。我把两只死鸟稳妥地放在了枇杷树上,我固执地认为:树是鸟类的依托,它们的天堂应该是在天空之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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