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秋季

秋声乍起，梧桐飘落。秋天似乎总有太多的眷恋，太多的落寞和萧索。可是，当你孑立于冬天的门口，在严寒侵袭下悚然回首，刚刚过去的一切竟又美丽的让你目不暇接。于是，所有的孤寂和无奈立刻消逝了。留下了永远的祝福，永恒的回忆，永世的牵挂和眷念。

高原七月炎热干燥。阴山峪北的华北地区更是炽热难捱。而在同样的季节，穿越阴山进入南麓，气候会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就连拂过面庞的风也变得柔弱清凉，其间还隐挟着一丝来自远山上木叶的清香。

邂后春华，便是这样的季节。

七年前的秋天，为参加一次演讲赛。我来到了位于阴山南麓的省城。实际上，我也正是从这座城市出发，走上了至今也让我莫名其妙的社会舞台。这座繁淼浩大可以吐纳和包容人类所有情感的舞台，对我而言却只有一个白草遍地黄沙连天不足万人的小镇。和我生长的那片贫疾的土地相比，这里更象是一片荒凉的丛林。满腔热望蜕化成无奈的沉沦，却依旧没有胆量打破这种这种窒息的沉寂，几番碰撞后，我开始战战兢地与生活讲和。一次偶然的工作调动，我似乎看到了一枚闪亮的星火，可惜青春已流逝的只剩尾声，生活已进入固定的格式。我已不在意自己举手投足是否会带起一点点反响。翠绿漫野，我只是那株最矮的小草。无言地来了，饱受风雨的浸润和践踏后，也必将无言地离去。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也许是固有的不愿安份作祟，　或许还是有点渴望瞩目的心理，心底竟自涌出一丝紧张。

比赛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如期开始。几名选手讲完之后，我知道我所做的各种准备已付之东流。没想到这些貌似平常的选手台上表现竟如此老道。在我惊叹于蒿草珍珠之际，一位轻姿曼妙的丽人走上了讲台。这便是春华。

一袭乳白色衣裙衬出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一挂晶莹剔透的白色珠链张扬着神秘的华贵。美丽的春华婷婷玉立在舞台中央，浅浅的酒窝溢满端庄优雅的微笑，似乎还泄露出一丝调皮的个性。我感到一阵眩晕。是的，眩晕，当时我真是这种感觉。

我默默注视着似曾相识的春华，倾听她优雅而略显激动的诉说。纯正的普通话极富磁性地飘向大厅的角角落落，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她演讲的整个过程，大厅内鸦雀无声，随后便是雷鸣般的掌声。掌声中我忽然自惭形秽。　

比赛于第二天下午结束，晚上是招待舞会。舞厅内灯光昏暗，人影朦胧。不过，步入舞厅，我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春华。依旧端庄秀丽的面庞，依旧优雅调皮的微笑。我真奇怪，这两种不同神色在她脸上竟是如此协调，熳妙无比。参加舞会的人互不相熟，我很自然地请到了春华。这是我唯一一次近距离与她接触。舞曲很短，但我们还是礼貌地作了诸如工作单位之类的简单交谈。我想，也许就是这次简单的交谈，才使她把我做了人名对号。接下来的两天是一些琐碎的活动，偶尔也能瞄上一眼她俏丽的身影，但再没有进行过正面交谈。再后来便各自东西。

简短平淡的相识就这样结束了。两个陌生的旅人擦肩而过，略一颔首便匆匆踏上各自的旅程。象往常一样，我在遥远的天际看到一朵色彩斑斓的流云，轻轻飘来又轻轻飘走。而我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依旧会自顾走完已有的情感历程。

再见春华，已是三年后的又一个秋天。

用诗歌做为一场政治运动开始的嫁衣，我不知道这是诗的幸运还是不幸。但这种方式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遗憾的是当诗歌成为一种空洞爆响的口号，这就不仅仅是诗的悲哀了。

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很少还有人守望着诗歌这块溥收的麦田。我们同样也不是追随的行者，但春华的选题朗诵却好生让人感动。华贵的气质与生俱来的灵性本可让她占尽先机，可惜这实在是一场闹剧。不过，闹剧也好运动也罢，我却因此拥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不知道冥冥中是否真有一种力量主导着什么。比赛结束后的送行晚宴，我居然和春华坐到同一张餐桌上，中间隔着一张空空的座椅。　

失意和落寞在那年秋天一直笼罩着我。简单应付一下场面我便想早早离去。尽管春华也在，可当时的春华对我而言不过是画中佳丽而已。我起身告辞，春华竟也站了起来，对在坐的朋友们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感动在我心中倾刻便弥漫起来。我们，友好而平等的称呼，自惭形秽原来只是自我感觉，在她心中我同样是一个有着完整意义的个体生命。这样理解或许有失偏颇，但我仍然为此兴奋不已。

回到房间我依旧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不由自主拨通了她的电话。

城市的秋夜象一个迷人的万花筒，霓虹闪烁色彩斑斓。清凉的丝雨更是凭添了几分温柔浪漫。

我和春华保持着距离漫步街头。听她优雅风趣的谈笑，看她调皮的神态，清雅神秘心旷神怡。　她走路的姿势动人已极，时而象典雅的贵妇，时而象淘气的孩子。她侧平双手走在马路牙子上的动作象一只振翅的白兰鸽，当时我想。

第二天同路去取照片。我委婉提出陪她逛街的请求，她答应了。我满怀激情做好了在所有时装店留恋忘返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满大街的时装并不十分在意，倒是对两间字画和音像店充满兴趣。可惜我对字画同样也不在行。在一幅张狂的书法前，尽管我调动了所有　的想象力，还是没认出几个字来。正在我看得津津有味满头冒汗时，春华轻轻端详了两眼说，实实在在看不懂呀！那份轻松洒脱，无所在意样子和手指摆动时的干净利落，至今想来都让人如醉如痴，心动不已。

那是个想想都让人激动的日子。美丽的春华愉快地徜徉在城市街头，恣意挥洒着灵动的激情。深秋温暖的阳光在她肩头尽情嘻戏，尽管长发紧束在脑后，好色的秋风还是不时撩动着轻柔的发梢。走在旁边的是一个拘谨不安呆头木脑的家伙。

韩国宫是一家小饭店，不够雅致但很清净。

午后的太阳慵懒地斜挂在天空，象是有些饿了。我坐在离阳光最远的角落，春华坐在我对面微笑着，说，我是第一次和爱人以外的异性单独吃饭。我想了半天，说，我也是。

那天我们喝了一点酒，却说了很多话。家庭事业朋友诗歌小说散文李清照柳三变，我们抓起来就说，说完就扔。很多话题固然说不透。但对我而言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个秋光烂漫的午后，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和美丽神秘的春华共进午餐，交流愉快而融洽。

春华谈锋很健，措辞精美，才情四溢。对问题的看法也许不是特别全面，但见解灵动独到，叫我自叹弗如。她时常会停下话头，微笑着问，我是不是太能说了？样子纯真可爱，让人怦然心动。

有人说时间是一位老人，可我始终认为时间至少是一位两米以上健步如飞的壮汉。他迫使人们扔下所有的往事精疲力竭追随着他直到死亡，并把一些美好记忆顽固地植根于我们大脑深层，随时都让我们感受失去或拥有的痛苦与欢乐。　

话未竟，杯已残，一抹斜阳悄悄挂上韩国宫的东墙。似乎在说，该走了。

晚上八点二十的火车，有人会送我的。到了她要去的地方后，春华说。我当然希望为她送行，但以我惯的思维方式和多年来形成对两性间的敏感，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唐突。

我继续留下等待一个无聊乏昧的会议。

晚饭时，我一边和新到人员寒喧一边不停地看表。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期待什么。当时针指向七点五十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扼制的冲动。我想去看看她，我并不指望和她见面，只希望在她离开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刻能再看她一眼。

遗憾的是当我走进候车室的瞬间，汽笛长鸣，火车驶出了站台。开车时间是八点十分。

我木然站在候车室门口，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渐渐远去，失望挟裹着无奈铺天而来。

那条曾被秋雨淋湿的街道依旧在重复昨日的繁华和喧嚣。出售电池的商铺依然灯火通明。魔圈似的铁环转动方向没有做任何改变。可是，人呢？

泪水渐渐涌满我的双眼。

会议结束了。我踟蹰在空寂的旅舍内不忍离去。夜幕降临，我徘徊在那条熟悉的街道，听着早已熟透了音响，脑际回荡着一句满是无奈的歌词：纵是有情，隔世遥寄，只叹今生不由己……

国庆前夜，庆祝的烟花在城市上空竞相开放。按照公历计时，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心情郁闷，思绪紊乱的无法梳理。但还是用笨拙的笔法记下了当时的心境——

一个偶然的机遇，我们相识了。昨天，原本淡淡的记忆经过一个雨夜的洗礼，在我三十四年的生命历程中竟如此刻骨铭心。我知道，我将会面对凄冷的人生。我所有的单薄与苍白将决定我只能拥有不歇的相思。可是，你知道吗？这清晨的祝愿，雨夜的寻觅，夜半时分无言的相思！我把自己关在这清冷客房中，回忆你的微笑与倔强，你的玩皮与纯真，你的美丽与才思。你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我的思想。打开电视，我只想看一看泰山的风雨。我担心萧瑟的秋雨会淋湿你的头发，你柔弱的双肩能否担得起这文化与情感的沉积。

每当夜晚来临，这座城市开始解释放一天的辛劳，只有远行的旅人才会打开尘封的日记。你会吗？你是否也在默默记录自己人生的轨迹，艰难的旅程；还有，那简短的相识……真想和你说一声再见，真想再一次和你相见。可这山高水长，路遥千里，我不知道该去哪一个驿站等你……

就要离开这座记录了我欢乐与怅惘的城市了。在这里，我找到了一种超越时空的情感。经历了人生太多的艰辛，才发现心灵最纯洁的地方是任何苦难都无法占去的。我不是虔诚的教徒却由衷地感谢上帝。在我陷入情感最底潮的日子又一次遇见你，遇见一颗真诚而纯洁的心灵，一种真实的美丽。我不会在孤独失望的漩涡中沉沦下去。但我会永远记住于我而言，此生最为美丽的事。关于你，关于一个渴望流浪的天使。

就要离开这家曾留驻你脚步的客栈了。窗外，庆祝的烟花照相亮了整座城市。可是，没有你就不再有迷人的风景，没有你，我怎能独自踏上那片被秋雨淋湿的土地……

这几个度日如年的夜晚，每一次看到路边熟悉的灯光，我都无法忍禁眼中的泪水。幸好还有一只孤独的笔，幸好我还能比较真实地记录自己。我也不相信命运，却无法不相信缘份。假如随便走失一步，就永远不会拥有如此美好的记忆。

在熟悉的客房中听着窗外熟透了的声音。却无法得知，此刻你在哪里？你是否已踏上了齐鲁大地，你是否还在微笑着张望明天的行程？你走得潇潇洒洒，象一朵云从我眼前飘过，却留给我如此多的寂寞相思和一份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缺憾。你高贵的人格让我相信人性的至纯至美。明天，我将独自踏上回家的旅程，微笑着用傲骨迎接所有侵临的风雨。因为有你，世界变的太美丽，因为有你，我会永远珍藏一份被秋雨淋湿的秘密……

文不加点，笔不润墨，来不及措辞思考，写的散乱而真实。我知道这篇短文会陪我走得很远很远。它将比音乐所带来的记忆更长久、更悠远、更深切！

一次艰难的情感旅程就这样开始了。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突然之间陷入暗恋的旋涡。象一首歌，没有听与不听的选择，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后便直接融入我情感的波涛。没有理性的思考，爱本不是理性的东西，暗恋一个人同样如此。

我开始默默地祝福和询问。早晨、中午、黄昏所有能触及感觉的时空，我象年少的维特不停地踟躇在自已编织的情网里。对着几张薄薄的信笺，倾诉着眷恋牵挂祝福失望苍白和无奈。随着时间脉脉地流逝，一种叫思念的东西在我骨头里疯长起来。回忆也一天天汇涌成长长的诗句，陪着我走过个无数个寂寞而温柔的夜晚：

姐姐

今晚我在铁路的尽头，倾听

穿越你命运河床不息的涛声

仰望星光闪烁的北斗

我已经问过一万遍了，北方

那一株美好高洁的秋兰

依然挺立在你灿烂的星空之下吗？

昨夜萧瑟的秋风可曾刮痛你柔嫩的肌肤

温馨而熟悉的声音还会在梦醒时分

漫过我的窗棂吗？

细雨迷蒙的夜晚啊，灯也朦胧

你穿过雨幕注视我的目光

象母亲一样温暖而甜蜜

咽下喉结滚动的哽咽

真想说，姐姐，咱回家吧

可我知道呀，我知道

走过苦难的天使

永远不会停止流浪的脚步

齐鲁蓬勃的日出，燕赵萧瑟的风雨

沐浴了你的生命

才如此丰满而美丽

我一直在默默询问

是谁在你的生命中注入永不安份的矿质

走过大片的沼泽、黑夜、酷暑和严寒

依旧能如此轻柔地剪断

十月的烟雨

火车在黑夜来临之前已经启动

传输梯看我沉重的脚步默默叹息

一个魂牵梦绕的时刻

竟让我迟到的无可挽回

姐姐，那一座冰冷的候车厅

可曾留下你张望的目光？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相遇

我们奇迹般走过了同一场风雨

飘过童年那朵记忆的云彩

又一次打湿了一片圆形的绿地

我继续徘徊在诗歌的边缘

守候着永久的孤独和寂寞

守候着，来自母亲心灵深处的

牵挂和眷恋

企待岁月的年轮漫过生命的胸膛

遥遥的旅途走到尽头

我会打开这本尘封的日记

翻看一段忧郁而无奈的日子

姐姐，我将在你来自白雪世界的微笑中

抬起头来

以你沐入寒秋的不变身姿

独自走完这段回家的旅程

在所有星光闪烁的夜晚

仰望北斗，默默祝愿

那一株美好高洁的秋兰

永远挺立在灿烂的星空之下

我时常会对着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发呆，马上要拨通时却又故意拨错最后一位。偶尔会听到一种熟悉的口音，我知道这种声音来自她美丽的家乡，带着大多数人都喜欢的韵味，对我，尤其刻骨铭心。

又是三年，又逢秋雨。

按照我的计算，我们是在三年前同一天分别的。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我终于拨通了她的电话，我想，这不算过份。当话筒中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时，我的大脑却立刻苍白无物，思维呆滞言语木呐。直到她轻轻放下话筒，才发现我所说的每一句竟全都是废话。

放下电话，铺开信纸，思维立刻便又畅通无阻——

韩国宫是一家饭店

一份坍弛在陌生街口的记忆

今天突然又耸立在我面前

清晰的象那杯淡淡的水酒

映着你的面庞，美丽却无言

了无生机的荒原　

我走了很长时间

一千多个日夜，揉碎之后

漫长的，象一根无边的线

另一头，是一个秋雨淅沥的夜晚

洗净双手，在不太清冷的黄昏

翻看回观峰上的嫣然微笑

默默祝愿

一生平安

又是秋分，天高云淡

问询南去的飞雁

雁子说，真的很远很远

中间还隔着好多山峦

我颓然点着一颗香烟

默默燃烧今年的秋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