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刻在左手心的掌纹里
我的左手心贴着你的右手心,看爱情线和爱情线纠结,撕裂开缠绵的伤口。
于是我就把你藏在这涔血的掌纹里。
―――巧然
巧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枫叶飘落,光阴唰唰穿过时间的罅隙,穿过衣领口的环扣,穿过巧然微弱的心脏,然后穿过她黑色的眼眸。
巧然讨厌白色,因为她记忆里的白总是夹杂了刺鼻的药水的味道。大大的病号服严实地包裹上她一切的感受。于是她蜷缩在二号病床的单被里,像一只熟睡的小猫。
“唉,丫头。”
巧然像听到什么命令一样,猛地从雪白的被单下探出脑袋。苏沐言提着大大的旅行箱呆站在门口。
巧然抬头看了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深深地埋进抱枕里。她地泪落得很轻,擦过苍白地面容,了无痕迹,可苏沐言还是听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巧然裹紧纱布的左手。一瞬白色蔓延开来,遮蔽了所有的语言。
“没什么了不起。”巧然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在苏沐言不来看她的时候,在她一个人面对四面白墙的时候。孤单敲醒凌晨的钟声,回荡在上空。
苏沐言是个很大男子的男孩,于是常常就忽略了巧然在意的一些细节。譬如他们最爱的歌,譬如他们曾经约会的地点,譬如走路时忘了要牵着巧然的手,譬如忘记了临别时的那一记亲吻。
巧然翻了个身,看到侧强上横挂的油画。那时苏沐言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临摹的莫奈的日出。
灰暗的颜色在木板上跳跃,仿佛要挣扎它的枷锁。黎明前的那一抹金黄,刺伤了双眼。
巧然入神地思念这,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是在哪里?巧然浑然地站立,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在沙漠的边缘,风沙卷起,一瞬沙石铺天盖地的袭来,这是梦么?
她本能地伸出双手保护自己,那砂砾的狂疟抵触着单薄的身躯。巧然漫无目的地走着,多过黄沙,穿过密林。可怕地静谧之后,她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请问,这是哪里?”巧然小心地站到一个男人面前。他穿着明代的长袍,手持长剑,坐在树下喝酒。
“请问,”巧然又问了一遍,周围的人纷纷站起身莱,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他们都穿着古代的衣服,径直走过巧然的身边,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难道,我时在梦里?”巧然自言自语,狠狠掐了自己一次,冰冰凉凉的,没有疼痛。
薄暮浓云,树枝摇曳着,发出沙沙的杂声。黄昏的塞外,夕阳落映照着荒漠的孤寂。浊酒一杯,洒尽兴。
“秦伤,你的箫声为什么总是那么悲伤?”长亭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巧然小心翼翼地走近,看见白衣的少女轻倚着石柱。目光里的眷恋,牵系着男人的点滴。
男人放下箫,巧然一惊,躲在柱子后。这个叫秦伤的男人,眉宇间透着淡淡霸气,聂人的目光穿透着少女的心。
巧然这才想起,他们看不见她。他们不过是她的梦中客罢了。
于是巧然走了出来,低头轻抚着他手中的玉箫。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箫上有苏沐言的味道。纤细的手指上玉的质感,像皮肤一样紧贴着。
依冉?巧然蓦地想起了什么,回头看那白衣女子,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少女抬起头,巧然看见她脸上未干的痕迹。弯眉下深藏的寂寞一瞬迸发,在这无垠的大漠开出大片大片的忧伤。
“依冉。”秦伤低下头,轻唤了一声,“人在江湖……”
话没有说完,可是依冉明白。她爱上一个身在江湖的男人,他会为了他侠义的信念放弃自己,他为他爱的江湖游走在生与死之间。
依冉释然了。秦伤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有太多的伤痕。每一滴血都融进了他的执着的信念。
她点点头,笑容僵硬地定格在黑夜与白昼相接的平面。
立尽黄昏。
“巧然,巧然。”好像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巧然觉得自己被人摇晃着,勉强睁开眼。
“沐言,怎么了?”苏沐言站在病床边,巧然迷茫地看到他眼眸里微蕴的怒气。
“你怎么睡的这么……熟?”苏沐言硬生生的把那个“死”字咽了回去,“怎么叫你都不醒。真让人担心。”
苏沐言刚从主治医生那里回来,余医师说因为左手伤口感染导致的心肌发炎使巧然原北就微弱的心脏更加不堪重负。可能会常发生昏死的状况。
苏沐言一进门就看见巧然蜷缩在床角又叫不醒,这才慌了起来。
巧然猛地被惊醒,那些无垠的大漠,小小的酒栈,长亭,箫声,消失不见。熟悉的温暖,来自苏沐言紧紧的怀抱。
“真的是梦么?”巧然恍惚地望向窗外,“可是为什么又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什么?”苏沐言心疼地抱着她,手指摩梭着发丝。
记忆的火车开过去又倒回来,零碎的片段在脑海里串联,串成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巧然的哽咽在空荡荡的病房上空飘着,她说,“沐言,我梦见一个叫依冉的那人,她爱着叫秦伤的男人。可是男人爱着他的江湖。”
“别担心,梦而已。”
是的,梦而已。巧然想,我只是游走在我自己的梦里。
“沐言,我们出去玩,好么?”巧然小心的恳求着,因为那可怜的心脏,她已经在这病房了关了三个月。
沐言沉默着,他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他的公司才刚有了雏形。
“巧然,我……”
“算了,有事你就走吧。”巧然看他面露难色地无语,就知道他又不陪自己了。
沐言高大的身躯渐行渐远,温热的液体静静划过沉默。巧然有点累,她已经记不得这个第二十次,还是第十八次被独自丢了下来。
花自飘零水自流。
红田游乐场。
万里晴空,偶尔有几丝浮云飘过,映出巧然忧伤的脸庞。
她独自坐在长椅上,身边传来熟悉的歌声。
回忆里想起模糊的小时候/云朵漂浮在蓝蓝的天空/那时候的你说/要和我手牵手/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彷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从那一天起/我忘记了呼吸/眼泪啊永远不再/不再哭泣
“姐姐,我们一起玩吧?”巧然抬起头,看见陌生的小孩子天真的微笑。
巧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心脏衰竭的病人是被禁止进入这种刺激的地方的,可是她又看了看小男孩子期冀的目光,终于站起身来。拉着他向“过山车”走去。
尖叫声,孩子的哭叫充斥着耳膜。巧然恍恍惚惚的感觉着自己刷的冲上天空,又碰的落下来。
心脏狠狠的跳动着。巧然用力地攥紧了侧栏,手指勒的通红。
现在,沐言一定知道自己偷偷跑出来了,着急的在找自己呢,巧然想。
既然着急,就不要离开我啊。
既然担心,就不要丢下我啊。
尖叫声,越来越远。那些惊慌的脸也模糊了。巧然想,好累啊,就睡一会吧。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秦伤,你真的要去?”依冉楚楚可怜的声音让秦伤多了一份牵挂。
不舍,担心,爱,羁绊着他的心,混成丝丝缠绵。落絮无声,人影娉婷。
秦伤沉默了。沉默着。抹去依冉脸上的泪,温热的力量莫名的感染着她的悲伤。
“依冉,也许我就会葬在这一片大漠,江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依冉笑了,笑里的泪珠更加动人。她愿意,愿意和他一同埋在风沙之下,等待轮回三生三聚,是的,下辈子,他们一定能够在一起。
武林决绝,秦伤知道,这次恶斗必定死伤无数,想要全身而退,难啊!
“依冉,你就在这里等我。”秦伤爱怜得抚摸这她的长发。“等我回来,我们就解剑归隐……”
“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依冉很有默契的接道。
可是她又何尝不知道,这种生活遥远的让她心悸,让他们心疼。
夕阳下的大漠愈加妩媚。西风吹起落叶,旋转的舞蹈缠绵着恋人的天空。
“你醒了?”巧然努力的睁开眼,感觉道沐言紧握着她的左手。
“我,睡了很久么?”
“一天一夜。”沐言心疼的为她擦汗,在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巧然昏的很沉,她不会知道,苏沐言赶回医院看到她昏死的模样,泪湿了一片。他恨。恨自己一次一次把她独自丢在医院里,一次一次放不下恼人的事务。
余医师的告诫清晰的响在耳畔,他知道,这样的昏厥再一次,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沐言。”巧然很想告诉他那个梦,可是怎么也想不起那莫名的感动。最后的一幕定格在大漠孤烟,秦伤怀里的女子静谧的笑着,美丽无比。天籁般的箫声,久久不息。
刀光剑影,是一个男人的江湖。
无边崖。
邪教重出江湖,江湖上风声鹤唳。依冉知道,这一战,如果他们输了,所有的人都会死在邪魔的手里。即使赢了,也许不过是另一场争斗的开始罢了。
秦伤独自去了无边崖。
繁花落尽,尽染尘埃。山水相遥,幽人恨别。
手心里握出了汗,依冉感觉得到剑在嘶鸣。
刺眼的光亮,刺眼的红,依冉踏过那些尸首,血腥蔓延成溪流,忘不见尽头。秦伤的剑,刺穿了一个个咽喉,喧哗中,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依冉的呼唤。
那一剑直刺心脏,秦伤绝望的想,依冉,我们来生再见。
可是。
没有疼痛,也没有伤口。秦伤诧异的重复着麻木的感觉。液体滴在他的脸上,腥腥的。熟悉的白衣缓缓的落在,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纯白一瞬遮盖了所有的杀气,所有的血色。秦伤就这样愣愣的抱着诛依冉颤抖的身躯。
“依冉,为什么要来?”秦伤幽幽地望着深爱的女子。依冉的手心也被剑划出一道伤口,沿着掌纹撕裂开来。
她把左手放在秦伤裂开的伤口上,血与血融合,缠绵纠结着。
秦伤活着离开了他的江湖,也在没有人记得那场血腥的战斗。
他一个人住在依冉出生的村子里。
记忆里的那一年,血染亭壁。
依冉说,我把你,刻在左手心的掌纹里。
额头涔出了汗。巧然大叫着从梦里醒过来。
“巧然,别怕。我在。”巧然下意识的握紧了左手,纱布的摩擦咝咝发出声响。
“沐言,我是怎么又到了医院?”巧然痛苦的回忆着那个怪异的梦寐。
“对不起,巧然。”苏沐言低下头,沉默着望着传外。
黑夜,黑色的眼睛。
巧然想起,三个月前,原本答应去旅行的苏沐言又一次为了工作而爽约。
巧然的难过,忧伤一瞬迸发。她拿起薄薄的刀片,顺着左手的感情线狠狠的划了下去。
血染湿了纸巾,也染湿她不安的心。
巧然拆开左手的纱布,伤口结了痂,蜿蜒着等待。
天又凉了,如今风又起。
巧然觉得这一刻心脏不再属于自己了。它的微弱渐化成长久的眠意。
沐言,我把你,刻进左手心的掌纹里。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轮回又来世。穿越天地时空,紧扼住那一丝羁绊。
沉沦,清醒,都不忍放弃。
―――依冉
我梦见一个女人,和一样爱着左手的伤痕。她对她爱的男人说,我把你,刻在左手心的掌纹里。―――巧然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销魂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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