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了躲藏在暗处。不过既然你这样热情，在心里呼唤了我千百遍，我总要现身一见的。对，我就是魔鬼。”他说完这话，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哎呀”，我那时是诚惶诚恐了，“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待我备一桌酒席给您接风洗尘。”

“呵呵”，他笑着摇头，“你这样说，足见你并不了解我啊。要知道，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就住在每个人的隔壁。甚至---”，他拖着长腔，用手捋着那其实并不存在的胡须。“甚至，我就住在每个人的心里。”

我站起来端了杯茶递与他。“您这番话我有些明白；我想您的意思是，这人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物。”

“哈哈哈……”，他笑得如此突兀；这笑声在深黑的夜里，不免令人毛骨悚然。“你未免也太抬举你们人类了。”

我不禁诧异；问道：“先生这话当作何解？”

“你们人类每当犯了错误，总把这句话拿来替自己开脱，那意思不啻是在说‘我理应是个天使，只是受到魔鬼的诱惑才堕落的’；哎呀呀，岂不冤枉死我！”

“可是，先生啊，”我争辩道，“难道不是您的引诱使人犯罪吗？历史上最著名的浮士德不就是……”

“的确，浮士德曾受我引诱。”他很不耐烦地打断我，“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可是订过契约的；我是一个正人君子，并未用谎言骗他，也不曾用武力来胁迫他，他是自觉自愿地与我歃血为盟。我从未强迫他服从我的意愿---我从未强迫任何人服从我的意愿---我只是将人生的另外一条路摆在每个人的面前，至于走不走，那就是自己的事啦。”

我好奇地问道：“然则有人拒绝走您所展现的道路吗？”

此时，他得意地笑了，说道：“嘿嘿，不瞒你说，少得可怜！要知道，天堂虽然人人向往，然通往天堂之路却异常得艰难，不但要求严格，且手续繁琐；那上帝又不肯降低标准，退而求其次。如今能去天堂的灵魂是越来越少了。他老人家倒是清闲得很，整日与一帮天使东游西逛，令我好生羡慕啊！”他说完咂咂嘴，作为他的羡慕的注脚。

“可是先生，人们心中天使的一面……”

“根本就不存在天使的一面”，他又一次粗暴地打断了我，“你们大多数人已将天使从心中驱逐。‘天使’这个词儿现在只存在于少数几个诗人的诗歌里；当然，下半身写作的除外；呵呵，原本，我和天使是势均力敌的；几千年来我们一直争斗不休，彼此互有胜负，好人上天堂，坏蛋下地狱，一切井然有序。可是，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天使们都不见了。原来，他们被你们人类的心灵给驱逐·流放了。嘿嘿，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吧。我从此占据了你们人类的整个灵魂。”

他这时竟陷入沉默，完全没有胜利者的骄矜；我也不知该如何应答。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唉，没有对手，人生何其寂寥！”

一阵阴风伴随着他的慨叹穿堂而过，令我不寒而栗。

我那时年轻气盛，又自恃天良未泯，决计与他争抗。便对他说道：“您此言差矣，似我等……”

“哈哈哈”他居然又一次放肆地大笑，“你不必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也打个赌如何？”

“如何赌？”

“我也给你一条与你现实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看你禁不禁得住我的诱惑。你一旦沉醉其间，说出‘我太幸福了’，便输了；你的灵魂从此就交与我打理。可好？”

我一向自认意志坚强，想来不会输给他，便同意了。“打就打。不过，如果您输了又如何？”

他一时语塞。半晌方才言道：“我一向从未输过……呵呵，也罢，我若输了，将从此跛足。如何？”

丘玉木与魔鬼击掌为誓。

“妙极妙极，”他那时仿佛刚成交了一笔买卖，喜不自禁，“如此，我便告辞了，最后给你一句忠告，魔鬼的诱惑无处不在，现在就已开始了。哈哈哈……”

他狂笑着一边后退，一边用蓝眼睛盯着我，最终，完全消逝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在那一瞬间，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