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一个下午,珠约我陪伴她去乡下接她的婆婆回城。那段时间我的心境不大好,有出去散心的机会,正合我心意。于是,驾龄不到一年的珠开了她先生的车,带我一起往甪里方向行驶。
说实话,珠的车技令我不敢恭维。每个红灯都会使她的操作吓我一跳,而且跟随我们后面的车子也得耐心等待。
好不容易到了秦山,在小镇的唯一的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过西,路况渐渐不如人意,七拐八拐,进入一小村庄,路边水泥牌上白底黑漆三个字:保山村。
珠说,车子开不进去了,再步行五分钟就到。
车子停靠在村子最南端的一户人家的围墙南边。高高的围墙,一眼望去,便看到几株香樟。院子里面有坐北朝南的四上四下楼房一幢,明显是十七八年前曾经流行的造型。围墙的东侧是一条细石铺就的小路,再往东则是条不宽的河浜,水面上漂着翠绿的浮萍,岸边尽是各种生机蓬勃的野草和几棵弯曲的野生的小树。
放眼望开去,村子里林立的小楼都掩隐在葱茏绿树之下。也许多年以来,土地没有改变,田野也是原始的,不断变化的只是房屋和住在里面的人。
向前几步,河边的一株桃树跃入我的眼帘。两米来高的样子,显得那么娇小,三三两两的果实,红绿相间地点缀着这一片宁静,让我的心底产生一阵莫名的悸动。
珠和我同时放慢脚步。珠说,不知道这桃子好吃不?
我说,路边的桃子没人采,肯定不好吃,否则,到现在还会留在这树上?她知道我们要来,留给我们啊?
珠笑出声来,不一定吧,要不,我们采个尝尝?
我朝桃树对着的大门望了一眼,铁门紧闭,院子里楼房的阳台上,晒了许多衣服,迎风飘扬。
桃树的旁边有个堆砌成九十度转弯的石埠,石埠底下的河水呈暗绿色,泛着点点乳白色的泡沫。
四周一片寂静。
我说,好吧,我也偷一个。珠撇嘴,什么,偷?这叫采。我反驳,不问自取为偷,我们这样不通过桃子的主人,擅自采了吃,不是偷还是什么。珠说,得了,快拣个大的采了,走人,被人撞见了,还真难为情。
于是两个人心虚地以最快的速度采下桃子,藏进包里。
往东经过两户农家,便走上了小石桥,小河的东面就是泥路了,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浅坑。路边各家的围墙使得一户户显得那么泾渭分明,偶尔没有围墙的两三户人家,他们的水泥地坪就一直延伸到路边,四周种满了各种果树和鲜花。橘子树、李树、柿子树、枇杷和桃,花也尽是些很平常的夜开花、牵牛、蔷薇等。还有那柿树上挂着的柿子,就象小灯笼似的,煞是有趣。橘子树上,墨绿色的小橘子如同花生米大小,不仔细瞧,几乎难以将同样是墨绿的橘子树叶与它区分呢。
渐渐地我穿高跟鞋的脚就不听使唤了,急得我老是问,怎么还没到啊,怎么那么远?心里正抱怨,面前跑过一个小男孩,他双手张开,笑着嚷着。我怕他摔倒,走过后还回头看他,而他竟也转过身朝我扑过来!我蹲下去,一把抱起孩子。心里正纳闷,却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微笑着迎面走来。孩子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叫,仅有的几颗洁白的牙齿与他那灰不溜秋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胖嘟嘟的小手,指甲里嵌满黑乎乎的泥,印有卡通图画的圆领汗衫上也沾了不少泥。
真是奇怪了,认也不认识的,怎么跟着你。珠说。我洋洋得意,还不是本人面相善良!珠大笑,狼外婆!
男子显得瘦瘦高高的,带着满面的沧桑,肥大的衣衫与他极不相配。来,爷爷抱,大姨要赶路哦。男人说着,接过我怀里的孩子。
告别了祖孙俩。前面的路好走些了,只是多了杂乱的草,也许是因为走的人少了。
走进珠的大伯家,看到老太太一个人在摘豆子。婆婆满头白发,非常温柔慈详。我想起刚才采来的桃子,去水槽里洗净,一口咬下,甜脆可口,一下子解了不少暑气。婆婆便拎上元宝篮,领我们到老屋去采桃子。带些去城里,我们吃不了的。她说。
老屋在村子的最北端,四间低矮的平房,里面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农具和桑条柴禾。刚进院子,珠和我便情不自禁地喊道,哇,天啊!一棵桃树,仅仅是一棵桃树,它结的累累果实,已经使树枝全弯下了腰,竟然碰到了地面。可惜我们都没带上相机。
珠的婆婆说,这桃树没人管,否则将树枝用木棍或竹竿撑住了,那么多的桃子就不会烂在泥里了。
采了满满一篮桃子后,整棵树上的桃子好象没人摘过一般,依旧多得不计其数。我和珠兴奋地约好,下周带上相机再来采个够。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辉下,我们站在院子外路边的草丛里,饱览夕阳下的乡村景象。不远处的池塘里,风将水吹出一脸的皱纹,开了花的车前草在我的脚边轻轻起舞,桑树被修剪得只剩下粗壮的主干和一个个形状怪异的节瘤。一个农夫弯腰捆扎着他剪下的桑枝,起身的时候,他朝我们友好地微笑。广袤空旷的田地里仿佛还散发着麦子余留的清香,鸟儿在成排成片的高大的樟树和榆树中飞翔,啁啾中似在对着倾慕的对象作温柔地诉说。这里没有精致怡人的风光,没有刻意粉饰的繁华,也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刺眼的广告,没有浓烟缭绕的污染。这里才是真正的自然,理想的居住的地方。
可惜这样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以后,当我走在柏油的路面,面对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我将是多么地想念保山啊。
回去的路上,走到河边那株桃树旁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一眼那扇门,恰巧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的肩上挑一担水。他朝我们咧嘴笑,呵,原来就是那个小男孩的祖父。他招呼道,你们回去了呀。我们说是啊。他说,好几天不下雨了,得给山脚的橘子树浇水,虽然没几棵,留给自家吃的,也要管好。我问,你们家门口的这棵桃树怎么不采了去卖呀。他又笑了,卖个啥呀,就那么几个桃,路上经过的人要吃就吃,我们自己也没时间吃的,就留着,做个好事吧。
我已经吃过这桃子了,可我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也没有说一声谢谢。
挑水的男人走远了。
小河东边的那几户人家里,有一只公鸡突然间不合时宜地高声啼叫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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