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清明节的前一天,德生在村东头遇到了一个人。遇到了谁?佟易天。那时的易天正开着长安奔奔在村东头瞎转。 德生骑着家里仅有的二八单车正往村委办公室赶。刚好打了个照面。
“德生哥,这是去哪啊?”佟易天扯着他的破锣声的大嗓门朝德生喊。
德生猛的一个刹车,回过头。易天正摇下车窗玻璃探出的秃顶。端详了许久,德生才依稀记起这么一个人来。七八年不见,感情这小子是衣锦还乡来着。
“吆,是易天来着呦!好久不见咯,什么风把你吹来着。”既然叫住了德生,德生也不好走开就寒暄了几句。
“德生哥,瞧你这说的。我能那好啊,不就是在外头混了个百万个体户回来而已。”
“此次回来是为啥啊?”
“也没啥,你也知道。我爹生前就希望俺娘百年之后与他合葬。这次回来就是给俺娘择日重葬的,表表孝心嘛!”易天边说边掏出一根中华烟递给德生。德生没有接,老早就戒烟的他每天把打火机放在贴身的衣袋中,说是有了感情不忍丢掉。
听他这么一说,德生觉得易天这次回村不会是这么简单,平静下可能有什么事情,但一时间又理不出头绪来。再聊几句,彼此也没啥好讲的。两人便再次打了声招呼就分开了。临走前,佟易天把车副座上的女子介绍给德生认识——他的第三任再婚妻子——才二十三岁的年纪。易天还问德生,妻子嫩不嫩,水汪汪的。那女的也不说话,礼节性的朝德生点点头,摆摆手。
走了好一会儿,德生还老远地听到佟易天撇下的话:“还是我有本事,德生那愣崽,这年头还是穷鬼一个,哈哈……”
易天他爹他娘是何许人也?易天他娘叫什么,村里人不怎么清楚,只知道她姓蒙。据说易天他娘出自名门只因成分不好,没人敢要。后来是易天他爹酒后乱性把她给占了,怀上易天才从了易天他老爹。易天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酒鬼一个。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半口烧刀子咽下就驾鹤西归咯,易天在他爹下葬时还埋怨老头子不给他留下半瓶酒。村里人都为老大娘有这么一个家庭感到可怜。老人走的时候,佟易天正在劳改所里待着。出来后,佟易天道是去老人的坟前滴了两滴泪水,此后就不知去向。没想到就在村里人把他给忘了的当口,易天却杀了回来。
告别了易天,德生往村委办公室赶去。正走向办公桌,碰见老陀把一份申请书丢到他的面前。还没细看,老陀就要德生签字。
“怎么回事,这是?”德生在乱糟糟的桌面找了枝笔。这几天的征地工作忙的德生不知那是白天那是黑夜。
“是佟易天的迁坟申请。他想迁他娘的坟到厚拙岭。就等你签名批示了。”说完,老陀夹着挎包就想走。
“厚拙岭不是征地范围吗?怎么给他批了?”厚拙岭是征地用的,原则是不给乱搭乱建的。
“叫你批你就批,明天市电视台要来采访。市局里已向我打了招呼。我这还得去接待所宴请佟老板呢,你就别给我添乱咯!”老陀说完,煞有介事朝德生哼了两哼,走了。
德生,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清明,市电台果然下到村里采访。市局的领导也来了不少,村委大院的停车位都给停满了。老陀最为卖力,又是导车又是开车门,同这个局长那个副部聊上几句,上镜的自然少不了他。
八点钟一到,一身素衣,头上还扎根白带子的佟易天出现在众人面前。表情十分严肃,十足的孝子模样。同他一道的他的年轻妻子也是一身素衣,两眼红肿,泪水也吧嗒吧嗒往下掉。易天跪倒在他娘坟前,用他标准破锣嗓门喊:“娘啊,儿今天把你接去厚拙岭与爹团聚咯!”他的年轻妻子哭得更厉害,哭声像嘶喊声。
随着佟老板的大手一挥,老陀第一个冲上前去铲了坟上黄土一把。看着老陀那干劲,杨二婶指着老陀笑骂道:“老陀啊,看来你是铜(佟)陀呦,金陀不值钱咯。”若得围观的村民一阵哄笑。
忙了一个上午,佟易天接受了记者采访。记者问他为啥回村迁坟,佟老板笑着咧开了嘴:“尽孝乃是中华传统美德,作为孝子我当然要在村里为我爹俺娘找块好地。再者,作为市龙头企业的董事长我也得起表率作用嘛,于公于私,我都带头当孝子呦!”
晚上的新闻报道,足足有四十分钟是报道佟易天佟大老板回村迁坟的事迹,德生在众人议论新闻时,躲在村东头的榕树下喝闷酒。
一个月后,老陀调到县里工作,在欢送会上,老陀喝多了,说这次调动多亏了易天死去的老爹老娘。
再过了一个星期,听闻佟易天提名市人大代表,并顺利转正。
厚拙岭的征地工作也就不了了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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