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父亲于我,是陌生的。
还记得,小的时候,每年只能见到父亲一次,那就是过年的时候。平时也回家的父亲,准是家里有什么不好的或很严重的事发生了。
可是,父亲却是一个很值得敬偑的人。
打小在外婆家长大的我,听着外婆叙述着你的过去,那时我便在心里发了个小小的誓言,将来长大了一定要让他过上舒适宽心的日子。
村子里,父亲的家的穷困,家喻户晓。
父亲,在家排行老三,他是爷爷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从出生起。奶奶,会很疼自己的孩子,可惜的是,奶奶有天突然不来由地神志不清,同时双眼也失去了光明,唯一疼他的人再也不知道他是谁了,再也看不见他了。
父亲第一次尝到了心痛是什么滋味,即使爷爷的厌恶也不能与此相比,这是遗留在父亲心上的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痕。
到了上学的年介了,眼巴巴地看着同龄的孩子们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带着父亲准备好的学费高高兴兴地上学校。眼里渴望的火苗焰红焰红地升起,灼伤着年幼懵懂的心,可,无力改变命运的安排,只能无奈地背着镰刀上山砍柴或扛着与你干瘦如柴的身躯很不相称的锄头,在田地里翻天覆地湮灭着那燃于心的焰红。
父亲很争气,并没有放弃上学的念头,可是,没钱交学费怎么办?
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想到了,他将白天上山砍的柴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到半夜时分便挑着事先藏好的干柴跟着村里的人沿着山路偷偷担出去卖,换钱。因营养不良,身子矮小瘦弱,一次只能变卖几分钱,但那时的学费却要两块钱每学期。
父亲还必须把卖柴得来的钱小心翼翼地藏好,不能让爷爷发现了,若被发现的话就会被全部没收。偶尔被发现了,没收了,父亲又只好再多去几回。
终于,父亲用自己血泪换来的钱交了学费,可是,仍被阻挠。爷爷不许父亲去上学,要父亲在家帮干农活,若不听话,父亲便会凭白挨打,父亲最后没办法,只能上午上学,下午下田干农活,晚上还依然挑着柴摸黑趟过四五公里崎岖的山路,为的只是去买学习时用的五分钱一支的铅笔和积蓄下一期的学费,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一个人用他单薄的肩膀默默扛着。那时他还那么小,只有九岁,可是,他却要担起同龄人远远不能承受的重任。
父亲十三岁那年,听说临镇来了个省医院的医生,是专治眼疾的,父亲打听到那医生的具体落角位置,便二话没说地背起奶奶翻山越岭地步行前去。经过检查后,医生说,如做眼角膜手术,有90%的机会可以痊愈。父亲听了,当时高兴坏了,可是一问手术费,父亲便又高兴不起来了,但光靠父亲平时卖柴积赞的钱是远远不够的。父亲没办法,问了医生最后逗留的时间后,只好带着失望又背着奶奶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返回家中。
父亲将医生所说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爷爷,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爷爷想办法筹钱为奶奶治眼睛。可是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了父亲。
那时,父亲第一次恨爷爷,他曾受过那么多的屈辱、嘲笑、讥讽也从不曾去恨过。可是,这一次,父亲恨了,打心底地恨了!
自那以后父亲更加坚强不息,也更不轻易开口向任何人祈求帮助,哪怕他无力完成的事情。
从那个时候起,只要是有挣钱的机会,再苦再累,父亲从不错过。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父亲积赞够了手术费,又背起奶奶到处寻医,可惜的是,医生告诉父亲奶奶的眼疾因时间拖得过久而再也无法医治了,黑暗将跟随她一辈子。这时,父亲像受了重伤的小鹿般四处乱窜。
父亲不死心,不愿相信事实,他想,只要他努力去寻找更多的医生,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一个可以医治奶奶的眼疾的医生,可是一次次的惴着希望而去,却带着一脸的失望而回,时间慢慢地把他带进现实,愿望被撕成了碎片,飘进大海越来越远,这是父亲第一次明白了遗憾。
从那以后,父亲好像已经认命了,不再努力,不再坚强。他变了,整天游离浪荡,和村里的坏孩子们到处惹事生非,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来,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可是父亲并不开心,脸上的微笑越来越牵强,甚至懒得微微嘴角。
这样的日子,一直周而复始的循环着。他做什么爷爷从来都不看一眼,哪怕是做了坏事,被投诉了,爷爷只会说,不关我的事,他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你们要怎样处置他都行。
父亲二十岁那年,有天夜晚一如既往地和那些人一起喝酒打牌,喝着喝着,坐在父亲对面的那个朋友突然倒地了,后来经查是酒精中毒,死了。
突然,这个真实发生的例子扭转了父亲对生活的态度,父亲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与脆弱。此后,他为自己制定了一套戒酒戒烟戒牌地守则,坚守着,被折磨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父亲又重新站了起来。
在村子里,父亲的年龄已经适合婚娶了,可是,因为有这段不好的过去,没有哪家肯把女儿嫁给父亲。
那时,村子里刚好有个外出打工的人回来,所以父亲去央求他带他一起去。在山上面看果园,每天除了早起打理果园,还要翻土种果树,常常累得难以入睡,这一去就是七年,不曾回过家,因为那个家于他而言并不是他的家,他在那个家里从未感受到过温暖。
那个年代快奔二十八的小伙子还未婚,也就意味着当一辈子光棍的可能性最大了。
因为果园的效益不好,倒闭了,无地方可去的父亲,只好又背着行囊回到他不愿回的家。
也许是父亲的运气好吧!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我外婆,外婆一眼相中了父亲,想把母亲嫁给父亲,那时凡是婚姻大事都得听父母之命,媒焯之言。不久外婆便让父亲去提亲。可是,爷爷说什么也不肯去,最后只有父亲一个人去了,外婆知道父亲家的情况,外婆不见怪他。外婆二话没说就把聘礼收下了,中间因外公反对这桩婚事,阻力重重。那时外公家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富裕的家庭。
外婆当时对外公说,我就看中他的人品了,我相信他会让我们的女儿幸福的,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外婆的倔劲,外公一点折都没有。
只能不情愿地把母亲嫁给了父亲。
母亲嫁过去才四天,父亲便带着母亲离开了村,来到了韶关,同年生下了我。父亲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捧着,呵着。
父亲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他不想他的孩子和他一样,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给,哪怕把他的心掏出来,也无所谓。
父亲更相信算命,曾经娶母亲的时候去算过,说第一个生的是女儿,会给你带来好运,家境会越来越好。
也许是碰巧吧!我来到他面前时,是经过九死一生来的。超重,难产,在母亲的怀里折腾了两天,才姗姗来迟。假如再久一点,我和母亲将再也无法与父亲见面了。
那时,那里根本没有正规的医院和医生,都是找那些有接生经验的妇女充当接生医护人员。接生的人见形势不对,半途偷跑了。
那时,父亲吓坏了,害怕极了,脸色刹青刹白。父亲像狼嚎一样到处寻问哪里有人会接生,父亲跑了几十里路才请来了一个肯帮忙的接生的妇女。
当父亲听见我呱呱坠地时,那颗久久悬着的心还放不下,他担心我会不会因为难产,滞留在腹中太久,而有什么不良症况,直到亲眼目睹我和母亲健康平安,这时,心才放下……
打从会走路以来,我便和父亲形影不离!父亲去哪,我犹如一只乖巧的哈趴狗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还记得,父亲第一次买给我的那条裙子,白色纱质的,公主袖,一层层长短不一蓬松起来的裙摆,好漂亮!那是我第一次穿裙子,穿起来在父亲的面前转了几圈,从父亲的眼神,我看得出来,父亲被我迷醉了。
平时我穿着那条裙子,没有人说不漂亮的,同龄的小孩子个个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每每有人问起,裙子这么漂亮谁买的呀?我回答的声音特别特别的响亮:是父亲!
如今那条裙子已经破旧泛黄了,可我还是不舍得丢。在衣柜里,那是我唯一最珍贵的一件。
只是父亲从小就不善于与人沟通,疼我,爱我,全都放在心里,从不表现出来或说出来。只是默默无闻地付出。
年少气傲的我,体会不出父亲的一片苦心,更忽略了父亲曾默默为我做的事。假如现在要我举个例子,父亲是怎样爱我的,我脑子里搜索不出来,哪怕一件。
可,有一点很明确,不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伤害父亲的,他都无条件地原谅我。家里的大门永远地为我敞开着,等着,盼着我归去。
二十岁那年,因我执意要独自背起行囊闯天下,父亲也知道我的掘劲,拗不过,也只好让我走。
临出门时,父亲拉起了我的手对我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难,遇事多加个心眼,要实在太累了,别硬扛着,熬不住就回家,你要记住,这个家永远都是你的家,门永远都为你开着,想回来就回来,别因为面子而在外面苦了自己,外面的人不会因为你可怜而去给你怜爱,只有父母的肩膀才是你最可靠的。
我应了一声“嗯”便低着头冲出了门外,微温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迅速划过脸颊,不敢抬头,不想让父亲看见我如洪决堤般的泪水涌出眼眶,没想到父亲比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看着你容颜渐老,青丝换白发,一事无成的我又怎能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呢?又怎能不心疼,不悲伤,不忧愁呢?
父亲啊!我心里最敬爱的人,与你相比,我能给的是那么的卑微,能做的是那么渺小,能给的时间是那么的有限,我该拿什么来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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