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抓住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我从部队休假回来，刚走进村口，就看见一群人拿着棍棒追赶着一个女孩。女孩看上去头发很凌乱，脸上有划破的印痕，衣衫也脏破不堪，好像经过了一次搏斗。

女孩儿看见我穿着军装，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草，“大哥，快救救我。”她躲到我的身后，颤抖的手抓着我后背的衣服。

“你们干什么？”我拿出军人的风范，声色俱厉地向人群吼道。一股凛然正气油然而生，我想：无论如何，我要保护这个女孩。

“哎呀，这不是志伢子吗？你回来了？”冲在最前面的居然是我的四叔。

“快，快把她拦住。”后面跟上来的居然是我的二叔、三叔还有我的父亲，还有许多村里的人。

“爸爸，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挡在女孩的面前，很不解的地问。

“她是我们给你大哥买的媳妇，可千万不能让她跑了，我们几家好不容易才凑齐了钱呢。”

“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都什么年代了，把她放了吧！”我感到非常震惊，也非常愤怒，可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我先前的威风软化了不少。

“放了？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吗？五千块呢，放了在哪去给你哥弄个媳妇啊，难道你要让他打一辈子光棍？放是绝对不能放的。”父亲说。

“对呀，不能放，我说你这伢子是白长了这么大，你父母把你喂大，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其他的叔叔也在一边起哄。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前就是我想放她，他们也绝不会让她走，可是我也不能跟几个叔叔动武吧。跟他们讲道理吧，也是白搭，这些生长在村野里的土蛮子，个个都是死脑筋又不懂法律的。

女孩看我犹豫了，她“扑嗵”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大哥啊，你可是当过兵的人，我相信你是有正义感的，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放她走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应该从长计议才好。

“你先跟我回去吧，我们慢慢商量。”我对女孩说。

“不，我不回去，没想到你虽然当过兵，居然跟他们是一样的，我恨你们。”女孩扭头就跑，村民们立刻跟了上去，我大声阻止，却没有一个人听我的。

我怕村民们伤着她，赶快追上了女孩，我将她硬生生地一把抱起，扛在了肩上，往家走去。女孩一边骂我不是人，一边捶打着撕咬我的肩膀。

我把她扛回了家，锁在房里，她使劲地敲打着门，“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女孩撕心裂肺的呼叫，让我的心揪痛，我憎恨父辈的无知，更心痛这个可怜的女孩。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去。

叔叔们都说还要打她，要把她彻底制服，我忙说：“你们不要打了，要是出了人命可麻烦大了，我会帮你们劝说她的。”他们商量了一下，说那就叫志伢子试试吧，他读过书，会说话，兴许就把她劝服了。

这个女孩叫秀英，才十九岁，是外省的人，已经被父母买过来三四个月了。大哥已经四十几岁了，大脑有点问题，常发疯病，每次发病就会打人，谁愿意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呢？亏他们想得出这个办法。听说，叔叔们都怂恿着大哥跟那女孩圆房，说只要她怀了孩子，就不会乱跑了。女孩死活不肯，又是自杀又是逃跑，可每次被他们发现都会挨打，我同情秀英的遭遇，也被她的顽强所感动。我一定要救她出去。

二

晚上，我端了一盆水去开了秀英的房间，她一扑过来就往门外冲，外面守着的四叔立刻锁了房门。她冲不出去，反身向我扑来，她撕打着我，咬着我的手臂，鲜血染红了她的牙，顺着我的手臂往下滴。

她见我没有反抗，一时愣住了。也许是因为太虚弱，也因为饿了太久，她晕倒了，我忙把她扶到床上。我用水帮她清洗了脸，这才看清，这女孩居然这么清秀，有些瘦削的瓜子脸，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泪水，像一排栅栏刚经过雨水的洗涤，微翘的小嘴唇，像在诉说着无尽的衷怨，却又是那么执着与倔强。

我去冲了点糖水，一勺勺送到她的嘴里，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美丽的大眼睛，饱含着泪水，还有无尽的屈辱。她开始抽泣，无力地抽泣，她也许认为她这回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你饿了吧？吃点饭吧。”我把准备好的饭菜端到她的床边。

她偏过了头，看也不看我一眼，死死地咬着嘴唇。

“你不吃饭，怎么有力气逃呢？”我说。

她还是不做声，只是流着无声的泪。

“只要你跟我配合，我会救你出去的。请我相信我。”我很坚定地说。

她的头偏过来，似信非信地看着我。我朝她点了点头，说：“不过你得答应我，先吃饭。”

她还是有些不信我的话。

“你想想，如果我白天放你走，我一人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我们必须从长计议。”我压低声音对她说。

她好像在黑暗里看见了一丝希望，眼睛里闪出光亮。我把她扶起来，她一口口咽着饭菜，很艰难的样子，我知道她心里难受，本不想吃，但为了能活着出去，她必须给自己补充些能量。

“谢谢你。”她说。

我摇了摇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还要让你受几天委屈。”

“我宁愿死，也不会让那个疯子糟蹋我，求你快些救我出去。”她又开始流泪，我的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怜悯和疼惜。

夜里，父亲又说要大哥去跟秀英洞房，我说她身体不好，等过几天吧，我说会帮你们劝服她，让她听话。他们看秀英也没有先前那么闹了，也就相信了我说的话。

父亲让我晚上守在秀英的房里，说怕她寻短见。

我来到秀英的房间，她忙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眼睛慌恐地盯着我。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要是你不放心，你把我捆起来吧，我希望你好好休息一下。”我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给她。

她把我捆在了椅子上，然后就蹲在床上，盯着我，也不说话。

“你睡吧，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我有些好笑地说。

她轻轻地躲下去，侧着脸，也不看我。我可能是太累了，也想睡了，不一会儿，居然被她绑着在椅上打起了鼾。她却一直没睡着，什么时候下床帮我解了绳子，把我弄醒了。看来，她是信任我了。

“你到床上去睡会儿吧，你也很累了。”她说。

“不，还是你睡吧，我没关系，我就在椅子上睡。你放心吧，我不会动你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她的声音很温柔。“你的伤好了些吗？真是对不起。”

我说：“没事，就一些皮外伤，我代大哥受过，这点伤算什么呢。比起你心里的伤，太微不足道了。”

我问她是怎么被骗的，她说她高中毕业后因为家里穷，所以出门打工，同村里的一个男人就把她买到这里，她说她要是出去了，一定会报警。我说我会帮助她抓住这个坏人。

她说她好想爸爸妈妈，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我忙把帕子递给她擦眼睛，用手指指了指门外，意思说小心外面有人，她心领神会，就强忍着不哭。

三

我的父母已经完全相信我能够把这个女孩说服，让她乖乖听话。这几天，秀英也没闹没吵了，父母问我用什么办法让她服服帖帖的，我说我告诉她，“怎么也逃不出去，与其被人打死，还不如听话，只要跟我大哥生了小孩，家里人也会对你好的。”我说她看着逃出去无望，所以就听话了。

秀英也已经完全相信我，休息了几天，脸上有了光晕，甚至有时看见我，脸上会泛出红霞，霎是好看。说实话，这几天跟她在一起，除了对她充满了怜惜，也发现她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的心里有点喜欢她了，可是她是我父母给大哥买回来的，她对我家充满了仇恨，这种喜欢也只能是强压心底，我能为她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父母对秀英渐渐放松了戒备。那天晚上，月色很明，夜赖俱寂，我的家人都睡着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我决定逞着晚上月色好，带她出去。这几天父母一直在催着她跟大哥洞房，我怕夜长梦多。

半夜时分，我带着秀英从后门逃了出去。有很远的山路，不过我自小熟悉山路，如果是秀英一个人，是万也逃不出去的。岔路太多，搞不好就又会走到远来的地方。我们跑了差不多一公里的路，突然秀英摔倒了，她的脚扭伤了，一下就肿起来，我怕村里人发现追上来，只好背着她走。她在我的背上，我能感受到她清淡的体香，那一刻心想，要是让我永远这样背着她走下去，我都愿意。“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她说，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其实她的脚一定很痛。“没关系，让我背你吧。”我本来想说“让我背你一辈子我也愿意。”可似乎太唐突。

天也快亮了，天边已经泛起晨光，我们也已经走出了大山，快要走到公路边上。我实在走不动了，累得直喘气，把她放在路边，说“休息一下吧，他们肯定是追不上了，你就放心吧。就算追上来他们也不敢怎么样了，早已过了我们自己的村庄。”她点了点头，掏出帕子帮我擦汗，很仔细地很温柔的，我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她，我真的舍不得她，我抓住了她拿着帕子的手。

她没的挣扎，美丽的眼睛看着我，没有了怨恨，而是一汪深情。我看着她的脸，我感觉自己的喉结在蠕动，她突然就扑到我的怀里，她的嘴唇吻住了我的唇。清风徐徐，路边的树叶轻呤，我们在大树下相拥着相吻着，渴望一个世纪不要分开。很久很久，我轻轻地推开她，说“走吧，不早了。”她的眼里全是泪，“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站起来，又在我的额上印下一个吻，我把她扶到公路边上，拦住了一辆车，给了她我为她准备的钱，把她送走。

车上，她挥动着手，两行清泪挂在面颊，梨花带雨的美，我的心松了口气，却感觉到无比的失落。

我返回了部队，秀英的影子总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知道这个远方的姑娘过得怎么样，她还好吗？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

有天我正在洗衣服，几个战友跑过来叫我说：“陈志，你女朋友来找你来了，好漂亮哟…”我还以为他们又在拿我开玩笑，继续洗着衣服，也不理他们。

“陈志……”，多么熟悉的声音，梦里萦绕过千百回，我以为我在梦里，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回过身来，秀英一身白裙，站在阳光里，如梦中的仙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