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流年》
木梳是割裂开的树,它们成了梳子依然彼此凝望。爱我就送我梳子吧,那代表着细细密密的爱……
在公园散步,想起了祖母送的那把木梳。小时候,祖母帮我梳羊角小辫。在四合院的墙边老树底下,小木梳轻轻地按摩着我的头皮,一上一下,甚是舒服。几分钟就梳好了。我便蹦蹦跳跳跑进妈妈房间,对着大镜子上上下下看上十几遍。我说祖母的手像织锦的仙女,祖母说我就像她织出来的小仙女,一老一少挤眉弄眼,哈哈大笑。那时,木梳就像祖母的手,按摩着我小小的虚荣心。
一年一年,我长大了。我问祖母,木梳上原本上了油漆吗?祖母说上了桐油的。桐油是什么油?我辫子一甩,顽皮地吐着舌头说我不知道。我学会了自己织辫子,可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桐油。那木梳,经历时光的打磨,已经光滑油亮。那细腻的光滑中又脉络尽现,树的年轮纹路一个一个,清晰明了。我大了,木梳老了,伴随我们的祖母也逐渐老了。
木梳是爷爷送的,那细细密密的木梳,栓满了祖母细细密密的少女情丝。所以木梳是祖母的宝贝,在祖母看来那甚至比她金亮的戒指和耳环还要珍贵。祖母总是轻轻地把梳子托在手心,另一只手缓缓地慢慢地悠悠地摸过去,就像在摸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上中学的时候,我离开祖母,奔赴新的求学旅程。祖母去看过我几次,每次去的时候,都不忘用那木梳帮我梳梳头。每当祖母扬着梳子对我招手说“孩子,把头发松了,祖母梳梳”,我总会听话地松开辫子。在我从孩子变成淑女的几年里,木梳似乎又老了些。人老了,牙齿就掉了,梳子也会掉齿吗?木梳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华,祖母也似乎正以十倍二十倍的速度苍老着,她温暖的手在我的长发间穿梭,却没以前灵活了。
“孩子,你看见了,梳子已经快要掉齿了。一定是你爷爷想我了……”祖母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扑倒在她的怀里了。我无声地哭了,眼泪掉下去的时候,打湿了祖母的衣襟。
祖母的预感是对的。不久,就查出了祖母的病症:癌症晚期。祖母走的时候已经是皮包骨了,可还是恋恋不忘那木梳。那把陪伴了祖母四十几个春秋的木梳,或许只有它才能懂祖母的心情吧!
孩子,想我的时候,就摸摸这梳子,这里有我细细密密的爱,也有你爷爷细细密密的爱。祖母临终的时候,把珍贵的梳子送给了我。奶奶说,真正爱你的男人一定不会忘记送你一把梳子,只有梳子才能代表他细细密密的爱啊!我接过梳子,就像在接受爱情和亲情的洗礼。从此,它就被我珍藏在抽屉和心灵的最深处……
从花园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大肚子妈妈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梳辫子,一脸幸福。小女孩的怀里搂着一个玩具娃娃,手在拨弄着娃娃的长辫子,一脸天真。母亲把爱给了女儿,女儿又把爱给了自己的“孩子”。这应该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温暖的画面了吧!想必,祖母当初帮她的女儿,帮她的孙女儿梳辫子的时候,神情也是这般温暖祥和?场面也是这般温馨?
我兀自流泪,温暖卡在心间。家门口那盏橘红的灯光亮着,屋里住着一个送了我一把美丽木梳的温暖男人。每当他松开我的发辫,一下一下轻柔地帮我梳头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奶奶,想起了那把珍贵的木梳,想起了爷爷和奶奶的爱情故事……
【【【《陶瓷项链》
只要有人看见我戴上这串陶瓷项链便会问,这上面这两只鸟是什么?我说,是喜鹊吧。这肯定不是鸳鸯,不是乌鸦,也不是燕子,燕子全身都是黑色。尽管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喜滋滋地戴着,因为这是男友从景德镇邮寄过来的礼物。
收到链子那天,正是七夕节。隔壁老人呵呵笑着对我说,七夕节这天是看不到喜鹊的,因为它们都飞到银河上搭鹊桥去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躲着两只。老人粗糙的手指在挂坠上逡巡几番,爱不释手。
这是一条看上去很古朴的链子,吊坠上绘着“喜上眉梢”图案的乳白色陶瓷,由银镶嵌外框。链子吊坠为手工陶瓷,其余部份用软绳编制,镶嵌着一些古朴的深色陶珠。
男友说,陶瓷经过特殊处理后质地坚硬,不再易碎;陶瓷珠宝色彩绚丽,通过釉上彩、釉中彩和釉下彩等不同着色方法可以呈现不同的视觉效果。陶瓷首饰在造型上比传统珠宝更丰富,可以烘烤出各种造型以备人们挑选。我一边听,一边便伸手抚摸胸前的陶瓷项链。陶瓷经过特殊处理后质地坚硬,不再易碎,就像我们历久弥坚的爱情;吊坠上绘着的图案,见证着我们见面的愉悦美好。有了爱情意义寄寓其中,这链子越发讨人欢喜。看着上面那两只喜鹊,就像看见了自己和男友的恩爱情长。
周末回家,绕过小区花园时,意外发现有两只喜鹊在做窝。窝不大,做得却很慢,它们每天衔树枝回来,筑着他们的爱心小巢。一次,正当我专心看喜鹊做窝时,隔壁老人出现了。她说,杜鹃鸟不会做窠,经常强占喜鹊的窠。你看,过段时间,等到了杜鹃鸟的繁殖期,它们就会来把喜鹊巢里的蛋拱出去,下了蛋给喜鹊孵化。我咯噔一愣,老人说的是鸠占鹊巢吧?那是斑鸠,怎么会是杜鹃鸟呢?老人不置可否,反正巢是被占了。
给男友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娇嗲女人。她说,找他什么事呢,他在洗澡呢。细听之下,果然发现有水响的声音。瞬间想起老人的那几句鸠占鹊巢的话,心里一阵暗伤,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从此箫郎是路人。这项链也就转手送给了老人。
接到项链,老人很激动,将它贴近胸口,抚摸它。她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陶艺家,他经常用这样的小礼物博取她的欢心。奈何,他已有妻室。于是她辗转到了这个城市,用自己的撤退成全了他和他家庭的完满。她告诉我,第三者并不都是可鄙的,更多的时候,她也满怀悲苦满腔辛酸,因为爱,也就忍了。
在老人的故事里,她是那只受责备的鸠;在我的故事里,我是那只被驱逐的鹊。当爱情演变成错位的鸠占鹊巢,深爱的那方,便有了伤害。
看清你同居一室的爱人,永远比责备谁抢占了你的巢穴更重要。就像老人问我的那样,我也问一句:你看清了和你同居一巢的那只喜鹊了吗?你看这吊坠图案上那喜鹊,它面若桃花的模样,究竟是不是在为你心动?
【【【《芭蕾舞鞋》
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母亲要挟我说,再不找男朋友,就去相亲。我说,我才不要穿着二十一世纪的高跟鞋,走二十世纪的老奶奶路线。母亲说,你哪里穿过高跟鞋,一鞋柜的全是芭蕾舞鞋。
我的芭蕾舞鞋情结和梦想有关,和一个叫晏子安的男子有关。
从小,我便梦想着成为一名芭蕾舞者,穿上漂亮的公主裙,系上粉色的芭蕾舞鞋,站在七彩流转的舞台上,用脚尖轻轻地点着大地,在聚光灯下恣意地旋转,旋转。
十三岁那年。在四周全是镜子的练功房里,我从最基础的下腰、压腿练起。为了让我压好腿,舞蹈老师有时会扳正我的身体,坐在我的腿上使劲下压。为了梦想,我与撕裂般的疼痛抗衡着,抵死不哭。每当这时,宴子安就会跑过来,小丫头,哭吧哭吧,疼就哭出来,看你脸都变形了。每次练功之后,他都会从包里掏出一包爆米花,我一颗他一颗,边走边聊。那年他十九岁,笑容里带着阳光味道,我们是最佳拍档。
一个明媚的上午,舞蹈老师对我说:“两个月后的演出,做好准备。”真的吗?真的吗?舞蹈班这么多漂亮女孩,独独选中了我?我嘴巴张成了o型,惊讶之余喜极而泣。舞蹈老师递给我一个玫瑰红色绑着丝带的盒子:“小丫头,恭喜了!这是晏子安送给你的。”
那是双粉红色圆头芭蕾舞鞋,鞋形复古,做工精细。鞋面上的系带蝴蝶结透着甜美和优雅,宛如个令人疼爱的小女孩,又像朵洁净无暇的逸尘之花。从盒子里将它们轻轻地取出来,抱在怀里,摩挲着它细腻的纹路,我感动得不知所措。我急急地寻找晏子安,可他不见了。
两个月后的演出。舞台上,美丽的七彩灯光汇聚在我身上时,我快乐地舞着。穿着晏子安送的粉红色芭蕾舞鞋,我成了用足尖舞蹈的精灵。最后一个漂亮的谢幕,全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望着台下的晏子安,我哭了。晏子安,你终于出现了!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晏子安没有参加演出,舞蹈老师不说,舞伴们也不说。演出结束,我亲自去看晏子安。我说,谢谢你的舞鞋。他微笑,你跳得真好。他身边多了个扎着马尾,穿着雪白运动服的女孩。
后来我才知道,晏子安知道我参演的消息,跑了大半个武汉去寻找我钟爱的芭蕾舞鞋。就在他买好舞鞋回家时,迎面撞上了一辆电动自行车。那个冒失女孩让他丧失了一次珍贵的演出机会,却让他遭遇了爱情。她开车送他去医院,在他住院期间精心地照顾他。而他,为了不影响我练功,什么都没让我知道。
那天之后,我便没有穿过这双粉红舞鞋。如今,在各大商场都能买到芭蕾舞鞋,从传统的圆头到改良的方圆头、从黑色到金银色、从毫无装饰到缀满蝴蝶结。在优雅风席卷整个城市的时候,我疯狂地采购改良版芭蕾舞鞋。只是,再也没有哪一双能让我喜欢至此。就像,再也没有一个男子能让我喜欢至此。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19岁那年,我第一次走进米芾的画室。他探出手来试图捉住我的双肩,我灵巧地避开,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摆弄画架和颜料。
画室很乱,画架周围的地上堆满了方便面袋子、易拉罐和一次性筷子,颜色斑驳的茶几上横七竖八地放着一些没喝完的饮料和没抽完的烟,暗红色的窗帘将整个房间衬得越发低糜破败。刚在沙发上坐下,手指却突然触到一个小橡皮胶袋,尚未干透的粘液似乎还在冒着气。一阵恶心从胃里蔓延开,我终于止不住呕吐。
米芾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怎么了苏菲儿。如果不舒服,就改天吧。我摇头,开始脱衣。艾格的条纹衬衣,13颗纽扣怎么解都慢。在米芾的注视下,我的身体一寸寸地剥开,像只新鲜的荔枝。他挡住了窗帘透过来的阳光,囫囵着喉结一上一下地浮动。我蜷缩在他的阴影里,任他将我身体调整成需要的形态。米芾给我戴上耳环。
珍珠耳环。没有贵重金属的显贵,也没有钻饰璀璨的光芒,珍珠耳环以其独有的典雅高贵和摸不透的神秘让人着迷。米芾说,浑圆的珍珠世故,坠形虽优雅却显得娇纵,纽形环形又略显平凡,还是巴罗克形态优雅,不规则的形状中有不可控的自然美,充满艺术的张力。就像你,苏菲儿。
我陶醉在他诗一样的语言里,任他匍匐在我耳边吐着气。他说,我要画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苏菲儿,仅仅只是你。我逼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燃烧了起来,一阵阵热流在我的体内扩散,虽然如此我依旧凝视着他,我的心跳得很快。
画毕,米芾递给我镜子。我对着身上仅剩的耳环照了照。米芾说,这是昂贵的海水珠,值十几万呢。我挪挪身子,抓过衣物覆在身上,开始取耳环。被安全套触碰过的手指开始神经质地痒起来,褪耳环时条件反射地翘了起来。这么漂亮的耳环,让人不忍心去玷污。
米芾是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绘画大师janvermeer的铁杆画迷,他认定人的一生就是在藏谜和解谜中度过,要解开janvermeer名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里的谜,就必须得找到合适的珍珠和女人。米芾的呼吸沉重起来,苏菲儿,你就是我要找的女人。
开始穿衣。扣好13颗钮扣,我使劲揉搓那根肮脏的手指,直至通红,酱紫。一边揉搓着,一边忍不住哭出声来。米芾不再言语,开始抽烟。我哽咽,米芾,画送给你了,我走了。我没有告诉他,我有某种程度的心理洁癖。米芾没有挽留,嘶哑着喉咙抱头痛哭。
离开米芾,我辗转去了另一个城市,和一个设计师结了婚。他的画室很干净,沙发很大,也舒适,淡烟色布纹质地,镶着象牙白的木料,古朴典雅。米黄色的窗帘那边是我宽敞的书房,我偶尔揭开帘子看他默默地作画。他也热爱janvermeer,却不囿于形式。他也说我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因此从不画别的女模特。他临摹了janvermeer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少女侧身回眸、欲言又止、似笑还嗔的情貌,渐渐隐却在神秘的黑色背景里,就像一个遥远的传说。
结婚当日,我收到了米芾邮寄来的包裹:崔西•雪佛兰的小说《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还有那对据说值十几万的海水珠。书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要画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葛丽叶,仅仅只是你。
我给米芾回了信,我说,谢谢你的礼物,但生活终究不是小说。我把海水珠退给了他,只因我不再是那个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此刻,我正晃着手指上的戒指在电脑前写文章,老公伏在身后给我按摩。
-全文完-
▷ 进入简凌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