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两字,尽管不是职务和职称,但多少年来人们一听到这两个字,都觉得挺神圣的,见到被称为作家的人,不禁肃然起敬。过去,作家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其社会地位肯定要比什么科长、处长乃至局长要高得多。
由于有了鲁迅,有了茅盾,有了巴金,读了《阿q正传》;读了《子夜》,读了《家》,许多人少年时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作家……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多人都明白了,作家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永远就是那么几个,远远不像大苞米、土豆子一样满地都是。老苞米小时,也有过类似的梦想,曾经把它写在自己的作文里。我的语文老师吴虹苍,一边指点我的作文,一边用手抚弄他那美丽的长鬓角,笑眯眯地鼓励我,让我朝这个目标努力。可惜吴先生早已做了古人,当年据说是因为说了反动言论被抓进监狱,被同牢房的犯人打死了。这事算起来距今有三十多年了,先生死的时候不到三十岁。他给我留下的全部印象,只有那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和两条美丽的大鬓角了。
对不起各位了,人一老,脑袋就爱犯糊涂,说话时稍不留神就爱跑题——其实也没跑多远,就是偶尔提到了我的老师,走了点儿神……我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说作家是个神圣的称呼和头衔,它不是一顶破帽子,谁都可以戴的,包括那些加入各级作家协会的人,也不能动辄以作家自居。老苞米这样说,是有道理的,随便出一本书(还可能是买书号自费出的)就作家了,如果你有曹雪芹那等本事,弄出一部《红楼梦》也就罢了,老苞米不仅认为你是作家,而且还是大师级的作家,老苞米见了你肯定必恭必敬地鞠躬,问声“您老吃了吗”。问题是有些人虽然出了书,可是没有几个人看过,即使看过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说是垃圾有点儿苛刻,有人会骂老苞米这老不死的嘴太黑。这样的作家,老苞米根本不认可!如果你有本事的话,也写几部《大淖记事》或《受戒》那样水准的作品,老苞米肯定服气,俺在这儿冲您拱手打千,说声您真牛您慢走您吉祥……可能有人会说,你老苞米算个屁啊,也敢在这儿装,你老丫挺的认可不认可有个屁用,你服气不服气有谁在乎你。各位圣明,您骂得对,您消消气——老苞米是不是屁不打紧,您得先让我把话说完,然后搁心里掂量掂量是不是这个理?老苞米翻来覆去这样说,意思就是说,作家这顶帽子不是谁都可以戴的,因为得有资格,没资格就别戴着作家的帽子招摇过市了,就连老苞米见了也不待见。
从1988年开始到1998年,老苞米一度放弃了写作,文坛的事几乎一点儿不知道。1998年以后,觉得手有点儿痒痒了,才试着学写小说,才开始对文坛有点儿关注了。
也就是这十多年的工夫,老苞米突然发现,作家这顶帽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贬值了,往昔在人们的眼里的那耀眼光环有些暗淡了,一拨又一拨的作家,就像我那苞米地里的草,蹭蹭地往上蹿,一抓一大把。开始还好些,文坛上毕竟有些才俊撑着,老一点儿的如邓友梅、冯骥才、张贤亮等,年轻点儿的如王安忆、史铁生、王朔、苏童、余华等,有这些人撑着,文坛还像个文坛。可是没过几年,让老苞米惊讶的是,有些话还说不明白、字还认不全的小屁孩都作家了,厚厚的作品弄了一本又一本。老苞米在电视上看过这样一条新闻,有个小学还没读完的女孩子,竟扬言要弃学写小说,还扬言还要当中国的“哈里·波特”他妈。老苞米看了这个新闻,心情很复杂,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哀。好好的孩子,还是把书念好,写小说可以啊,长大一点儿写有什么不好的,那样文字基础会更扎实的。后来再也没听说这个孩子的消息,也没知道到底当没当成“哈里·波特”他妈。但愿这个孩子回学校去了,该干啥就干啥。还有一次,央视的《实话实说》节目弄来一帮十多岁的孩子,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几本花花绿绿的书,经那个叫和晶的主持人介绍,老苞米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少年作家。这些孩子在这个节目里到底说了些什么,老苞米一点儿没记住,或许他们根本说不出来让人能记住的话。当时,老苞米的感觉就是,这些孩子这么早就干这一行不太相当。老苞米这样认为,可能有人会说,你老苞米是老脑筋,你应该为中国作家后继有人感到欢欣鼓舞。其实。老苞米这样认为并非偏执,而是觉得这些孩子走进了一个怪圈,就像中国改革之初,神州大地出现的书法热、钢琴热一样,过不了几时就马上变凉一样,最后为此买单的还是可怜的孩子。
少年作家的话题,老苞米就不再说了,因为一说肯定会跑题,还会引起一些家长的不满。老苞米现在换个话题,说说作家这个称呼和头衔贬值。现在,依我看,作家两字不仅是贬值了,而是一再打折。
忽如一夜春风来,万千作家冒出来。时下,作家这顶帽子被用滥了,抬眼一望,漫天遍野都是作家。尽管我们的人民币这几年一直坚挺,可是作家的这顶帽子却在一再贬值。各地的作家协会比赛似的发展会员,国家级的,省级的,市级的,还有县级的……如果把全国各级会员的数字拢一拢,其人数足可以相当于一个中型城市。实际上,我们的精神食粮远比物质食粮丰厚,早就过剩了,现在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庞大的精神食粮的生产者吗?
作家这顶帽子真的沦落了,到了人皆可戴的地步,就像用乳胶做的套套一样,小大由之,多大号的脑袋都能戴。前几天,老苞米在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是一个女作家出了一本书,自爆被“包养”的秘闻。老苞米没兴趣看这消息的具体内容,这类鸡零狗碎的东西每天都有,弄得我都反胃了。老苞米只是想看看这个女作家的名字,可怎么也没想起来她以前有过什么作品,也许是孤陋寡闻吧,老苞米打算回家上网,在网上查查,没想到在半路上竟把人家的名字忘了,说什么也没想起来……还有,老苞米无聊时爱看各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因为这类节目比较弱智,不会耗费我那原本不多的脑细胞。让老苞米开眼的是,这些电视台总要请一些嘉宾来,而且这些嘉宾中总会有一些人的前面摆个小牌子,上书“作家某某”,据主持人介绍,这些人不但是作家而且都很“者名”。因为都是码字的,老苞米自然要多看几眼,可是无论怎么看,也没看出这些人是何方神圣,这些“者名”作家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曾有一个“全民皆兵”,现在看来,历史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民成家”的新时代了。
老苞米虽然脑袋笨,眼睛拙,可是也琢磨明白了。现在自称作家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光戴着作家帽子(官方版的),却从来不写东西;一种是根本就不会写东西,却总爱戴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作家的帽子(疑似盗版的)。
老苞米这一番胡言乱语,把自己都绕糊涂了,说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既然说不清楚,那就不绕了,干脆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老苞米现在很不喜欢作家这个称呼了,因为它已经没有了圣洁的光环了,因此老苞米从来都不以作家自居,基本都是称自己为作者(被别人称为作家的时候除外)。老苞米担心,将来会有一天,两个熟人相见,甲称乙为“作家”,乙勃然大怒,骂甲:你他妈的才是作家呢,这年头说是你作家你愿意啊!
其实,这年头打折、变味的称呼不止作家两字,就目前来看,记者、小姐的情况也比作家好不了哪儿去。还有的称呼,已经淡出人们的唇边,渐行渐远,如同志了,师傅了……
老苞米一直认为,作家这个称呼应该废弃了,换一种新的叫法,帽子脏了就丢掉吧,中国人这么聪明,又有这么多作家,想个新称呼应该是不难的。不就一个关于职业的说法吗,叫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贴切,一定要与从业者的实际能力相符。
老苞米觉得,写手这个称呼满不错的,亲切、平实,比如本人就可以叫“非著名写手老苞米”。怎么称呼,对一个真正的写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文字是不是能对得起读者。写手,就应该以作品示人,与叫不叫“家”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北京人艺有个叫杨立新的演员,老苞米很欣赏。有一次,当记者问他为什么不经常上电视露脸,杨的回答很实在:演员应该以你扮演的艺术形象示人,观众看的是角色,而不是你这个人。
写于2007年初
-全文完-
▷ 进入齐铁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