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就在河边,我跟朋友说:明天换眼镜去,镜框裂缝了。今晨起床,去戴眼镜,却发现眼镜已经折成了两半。真邪!它倒比我还急,好像不自残,主人今天就不会去换镜框似的。于是就去。眼科医院很近,三分钟便可走到。配眼镜的工作人员,熟人,一见我去,很热情,拿起那副破眼镜就去仓库找合适的镜框去了。
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无聊,于是就用手机联系在这个医院工作的两个朋友。许姓朋友在放射科,是我同学,上高中时我们几乎天天形影不离,一路走一路回,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就差没有互相朝对方的爸妈叫爸妈了。刘姓朋友在办公室当主任,是我当兵时同一学员队的战友。学习结束分配时,我留师部宣传科搞新闻,他留基层营部做文书。每个周末都要见面,吃、喝、玩、闹,晚上都睡下了,两个人还要在电话里叽哩哇啦疯上一阵。就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就是这样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我和他们,现在一年之中竟然也很难见上几面,即使有时候在街上遇到了,也是隔着行人简单打个招呼:哎,走了啊!回头我去看你。好像彼此的身后都有鬼在撵着,仿佛多说一句,就要被鬼给逮住了似的。说是“回头我去看你”,其实说者和听者彼此都没在意,借口呀,托辞呀,大家都结婚成家了啊!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依我看,还不如说婚姻是友情的坟墓呢!你若不信,我这位刘姓朋友就是最好的证明。前段时间这哥们忽然间一反常态,经常在电话里约我,有时候电话还没打完,人就醉八仙似的闯到我家里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和老婆离婚了!我劝他,如果遇到合适的就再成个家吧!人家却瞪着眼睛冲我说:孙子才再结婚呢!我这辈子,就他妈的吃了结婚的亏了!瞧瞧,相当年一个多么英俊多么帅气的哥们儿啊,硬是让婚姻给折腾成了这样一副德性!
我先打给许姓朋友。接了,可是人在家里,说是今天并不上班。按说这时我就应该把电话挂了算了,人家都没上班,你还啰嗦个啥呢?可是因为无聊,今天我还真是和朋友腻歪上了。我说那你啥时候上班?电话里说,明天下午吧?我说明天下午我来找你吧?电话那边却支吾起来:我,已经好几天都没上班了!我说为什么不上班呢?他说出了一点事情。我立即肃然:啥事情?需不需要帮忙?电话里说不需要,小事情,见了咱再细谈!我也只好作罢,人家既然不愿告诉你,那就必然有人家不愿告诉你的理由。于是就挂了电话,然后再打给刘姓战友。刘姓战友说正在卫生局开会。我说中午有安排吗?没安排咱们一起吃个饭吧?他说好的,会一散我就跟你联系!复又点上支烟,刚抽一口,熟人回来了,把新镜框递给我,我说挺好,她就伏身在柜台上开单子,一百五,收你一百。我说谢谢,然后就拿起单子到收费处交钱。缴完钱回来,眼镜已经装好。戴上试试,很舒服。再次谢过,然后便心满意足步出了医院大门。站在大门外面,心里就是不想回家。于是再打电话,找在图书馆工作的张姓战友。电话通了,人却在下边县里,说是正谈一笔生意,中午肯定无法赶回。我这位张姓战友,天生就是一个生意精。把他分配在图书馆工作,实在是埋没了一个经商的人才。说起来也真是造物弄人,当初要是我们两个换换工作,说不定我还早就出息成了一个作家呢,而他,光靠收购倒卖粮食,也一定能够迅速成长为一个百万富翁!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我就停薪留职在街上开了个粮油副食店,刚挣到一点钱,便又在粮油副食的旁边增加了一个音像书刊店。我这张姓战友看得眼热,可又不想丢掉图书馆的工作,后来干脆就偷偷在外面成立了一个楼外装修公司,据说现在每年也能挣个十万八万的。反正图书馆的工作就那么回事,僧多粥少,有他不多,没他,图书馆也还是跟着地球一圈都不少转。爱咋咋地吧,我这战友说,再混也只能是目前这个中层的位置了。再过几年,想做生意也没那个精力折腾了!
还是不想回家,于是又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我另外一位张姓战友,电影城的美术策划。在部队时,我写板报他配画。也许是基因(他父亲是我们南阳的美协主[xi])的关系吧?我这哥们浑身上下都是艺术细胞,如果不是太过贪玩,想必他肯定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画家。从认识第一天起,我们两人似乎就有了天然的默契。彼此都把对方看得很重,从来不开玩笑,交谈起来也都是贴心贴肺的知己话。新兵七个月后他被分到了浙江宁波机场,第一次转场至海南岛时,他还专门给我寄来了南国红豆。南国红豆也相思啊!兄弟情深,我们的友谊之树直到今天也依然是四季常青。每次见面,都是他让我过去看电影。有时候去了,只要他没事,就一定会坐下来陪着我看。中间两人并不说话,即使说,也是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这样的朋友,有的人也许一生都不会遇到呢!我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就一个人站在街上,你要有时间,现在就出来陪我随便在街上转转。他压低声音说公司正在开会,估计再有半个小时会就可以开完。我说那我等你,中午咱们一起吃饭。他说你朝我这边走,我现在就悄悄下楼。没过几分钟,我就看到他从南边急急向医院这边赶过来了。哥们就是哥们啊!这样的铁哥们,唉,啥也不说了啊!
我们一起往市委走。我们共同的一位唐姓战友在档案局工作,很长时间没有见了,心里还真是有点想他。说起这位唐姓战友,在部队时其实我们并不认识。退伍后我和他的表姐同在粮局人事科工作,他去找他表姐时互相攀谈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我们曾在一个部队服役。后来我下海了,两个门店就开在他们档案局的外面。不忙的时候,他会和他爱人一起到我店里小坐闲聊。事情也是巧合,他爱人当兵以前,竟然和我爱人曾经在代销点上一起干过一段临时工作。这么一扯,关系自然就又亲近了一些。后来他的新房子里需装空调,借不来钱,就来找我。我那时候也很紧张,用的都是银行的高息贷款。但是还是咬咬牙借了他三千块钱,也许是我的真诚打动了他吧?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要好的朋友。彼此之间性情相投,仿佛许多年前就认识了似的。一九九九年我父亲去世时,他一路疾跑去到医院,扑通一声双膝扎跪在地,嗵嗵嗵就是三个重重的响头,额头上都磕出血了。这三个响头后来我曾不止一次想起,感动啊!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就是如此吧?这几年因为联系很少,所以一直都不知道他已经离婚两年多了。中间我去市委办事,也曾拐到档案局看过他们小两口几次,他爱人的办公室和他的办公室仅有一墙之隔,但是我竟一点也没有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早已经变成陌路。离婚以后我这哥们可真够不容易的,一个人带着七岁的儿子,既当爹又当妈,从前那么爱玩的一个人,现在是哪里也不去了。有次去他家里喝酒,脱掉西服,我见他的背心后面烂了几个窟窿还在身上穿着,估计他是连买衣服的心思都没有了啊!
到了档案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告诉我们,唐科长外出办事去了,估计要到下班前才能回来。打通电话,他让我们务必在办公室里等他,洗完儿子衣服,他马上就会过来。我们便在办公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等他。闲聊时刻我们谈到了喝酒,张姓哥们忽然说,张庆战友半个月前死了!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呢?那么强壮的一个篮球健将!张姓哥们说,张庆哪里都好,就是心胸狭窄了些,不就是节水办换了他的工作,让他到污水处理厂上班了吗?郁闷个鸟呀?还喝闷酒,结果把肝脏给喝坏了!到医院检查时,已经是晚期了。去了一趟上海,医生说还是回你们当地的医院吧,这病没法治了!我和张庆交往不深,在部队时,他尚武我崇文,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啊!回到地方后,如果不是他负责抄我们单位水表,估计我们两个很快都会把对方在彼此的记忆中抹掉。我那时是我们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有一天负责水电的师傅找我,说是节水办来抄表了,抄表的张庆指名要你中午过去一块吃饭。我说好的,毕竟是战友嘛,退伍之后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当时主管我们的副局长也在,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这哥们居然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好的脸面。先是吃喝,然后就要,名烟,高档的鱼竿,我都气呼呼地蹬着他了,人家却还拍着我们局长的肩膀说,看黄带,找他!然后就嬉皮笑脸地看着我,他有,这我知道!当时把我窘得,差点没有一脑袋拱到桌子下面。以后他又去过我们单位几次,每次还是指名点我,水电工说我不在,他居然跑道办公楼上找我,那天我很生气,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管着我们单位用水这层利害关系,估计我的话会更加恶毒,我说哥们,你还是算了吧,以后再来,就当我这个战友已经死了!从此我们再没见面,直到一九九九年我父亲在殡仪馆火化那天,算是巧合吧,他父亲也是那天火化。中间他曾带着重孝跑过来抱住我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兄弟,我可怜啊!因为一直记着这个细节,我对他的看法有了不小的改变。这以后我们虽然再没见面,但我相信凭他的能力,他的日子应该混得不错。现在忽然听到他的死讯,着实让我感到了震撼。我说当时怎么没有通知我呢?说啥也该去送送他的啊!张姓哥们说,那天火化时,战友们一共也就去了八个,很多人通知到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却都没去。这就让我想到了先他而去的,和他一同分到节水办的战友大周。大周出事前的那天晚上,还和几个朋友一起聚在我的酒店喝酒。深夜一点多临散场时,还笑着对我说,明天我去鲁山一趟,后天咱哥们见啊!谁知大周一去便再没回来,他在深夜酒后疲劳驾驶,把车直接撞在了一辆东风大卡车上。当时我们是多么难过啊!出殡那天,呼呼啦啦的光战友就去了一百多个!黄泉路上无老少啊,年纪轻轻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就这样匆匆地走了?通往天堂的路看起来真的并不十分遥远,我们这貌似强大实际上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啊!张姓朋友说,其实他俩都不应该进节水办的,你是海军,是水兵,却要去节水办,那还不得将你给“节约”掉?我心里一紧,可不是么,也许他俩就是进错了单位呢!谁知道呢?
在河边上的一家酒店坐下,大家居然异口同声地说:还是开两瓶啤酒吧!刘姓、张姓、唐姓、我,还有唐姓朋友的儿子牛牛,五个人。两个离婚的,两个没离婚的,二比二,真好。彼此之间都在感慨,都在叹气,都在述说着生活的不易。相当年我们的生活可不是这样的啊,眼下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沉重了呢?聚会结束之后,我和张姓朋友走在回家的路上。明年电影城就要面临解体的危险,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后能够干点什么呢。路过一家美容店的时候,张姓哥们谈到了女人。我说找女人,不要找有夫之妇,更不要去骚扰那些年轻的未婚的姑娘。盗亦有道,找女人之前最好能够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人生在世,责任很重要啊!哥们无语。将要分手的时候,忽然笑着说:大众旅社那边有一个按摩中心,里面的按摩女都是清一色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很漂亮,有的还是大学生呢。不贵,按摩四十,办那事一百五,哪天我陪你去吧?我说你饶了我吧,咱格调再低,还不至于去打鸡子吧?唉,与时俱进,这人,变化起来也真够速度的啊!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郑州文化局的一位女性朋友。她说给你短信,你也不回,这会儿你在哪儿啊?我哈哈一笑,大声说:在路上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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