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秋天,该上五年级时,我又转学回到了前齐中学。因为个子矮,老师将我安排在了第三排。我的同桌,是一个圆脸大眼的男孩子。我看了看他的作业,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齐铁民。
齐铁民是这个班里的学习委员。因为刚一坐下,我就看到他的课桌上放着一摞算术作业。第一节下课,我就扭脸问他:你不是叫齐石头吗?怎么改名叫齐铁民了?其实课上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他了。一年级时,我在甲班,他在乙班。二年级合班时,他坐三排,我坐一排。那时候他的名字叫齐石头,爱笑,但是不爱说话。上体育课,同学们全都疯得猴子似的,他却总是一个人蹲在操场边的树底下,安安静静地看蚂蚁上树,而且一看就是半天。我不知道那些上树的蚂蚁有什么看头,就扯开嗓子叫他:齐石头,你又在看蚂蚁上树了!有时候还会跑过去,在他脑袋上拍一巴掌。这时候他就会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说:我日,你看这些蚂蚁,能把一只死蛾子整到树上去呢!后来我一转学,三年多的时间没见,慢慢就把齐石头给忘记了。齐石头其实早就认出了我,如果不是因为生性腼腆,恐怕他早就主动跟我说上话了。齐石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但却很兴奋地把作业本子往我眼前推了推,说:你看,我现在就叫这个名字。以后可别叫我齐石头了。那个名字,真是难听死了!
转学不到两星期,班里进行干部评选。我是班长,齐铁民还是学习委员。原来刚开学时他那个学习委员,只是我们老师临时指定的。齐铁民是个十分听话的好学生,这一点,正好和我顽皮好动的性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就连我们老师都对我说,你是小聪明,人家齐铁民,才是真正的大聪明呢!一开始我还不服,可是经过几次大的考试,比如全县或者全公社统考,我就只有那么一次比齐铁民多了几分,那次是他的作文写跑了题。老师说,如果不是作文跑题,齐铁民的成绩肯定还在全公社前三名之内。也就是因为那次作文跑题,齐铁民后来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找了很多作文选,然后一篇一篇把那些写人或者记事的范文抄下来,一有时间就背,直到把那满满一本子范文背得滚瓜烂熟。我的那篇《我的父亲》因为被油印后发到了全县各个小学,他就整天缠着我,让我给他传授写好作文的秘诀。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在学校里,为什么我和齐铁民经常形影不离,好得就像小哥俩似的。骨子里讲,我是真的佩服那些勤奋上进的好学生!
进入初一,我们的学习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为了保证成绩,老师特意挑出来十个学习好的晚上住在学校里。那时候农村条件差,我们每四个男同学挤在一张木床上。另外两名女同学,住在我们英语老师的房间里。一开始,我和齐铁民通腿儿睡在一个被窝里,后来因为和我睡在一头的齐红杰总和自己的通腿儿闹别扭,老师就把齐红杰调到了另外一张床上,又让齐铁民和我睡在了一头儿。当时的学习条件可是真苦,连电都没有,除了我和齐铁民合用的是老师那盏带有玻璃罩子的马灯外,其他几位同学,用的都是冒着缕缕黑烟的煤油灯。晚上放了自习,其他同学都回家了,我们这帮学生,还得坐在教室里吃“小灶”,有时候英语,有时候数学,到初二的上期又加了物理。天气出奇的寒冷,风在外面“呜呜”怪叫,窗子上面的塑料纸“叭嗒叭嗒”的一片乱响,我们瑟缩在煤油灯下,一遍又一遍演算着无数道数学或者物理习题。我这人有点娇气,好几次都想跟老师提出来,今后不在学校住了。但每一次都是齐铁民劝住了我,他说你要是将来不想种地,那你最好就别回去。人家都在拼命学习,你要不加劲儿努力,根本就别想考出好的成绩!许多年后我还经常回忆起当年的情形,齐铁民那双大而清澈的黑眼睛,一直都深深地存留在了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
在学生时期所有的男同学里,我对齐铁民的印象最深。第一是因为他是我的同桌,我们同桌两年多,彼此之间一直都互相佩服而且还互相帮助,那可真是一段亲密无间的美好时光。记得搬家离开老家时,我到学校和老师同学告别,齐铁民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前,一直都低着头在那里哭个不停。但我那时候只顾了高兴,直到两天后汽车开上了进城的公路,我的眼泪这才噗噗簌簌地流了下来。第二是因为有两件事,齐铁民给我留下了无法抹去的记忆。第一件事,有天晚上,我们英语老师在我们睡下以后,忽然闯进了我们的宿舍里。她把已经睡着了的齐铁民拽了起来,那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吧?反正齐铁民当时啥也没穿,一看是漂亮的英语老师站在面前,齐铁民当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慌忙往被窝里钻,但是英语老师不让。英语老师十分生气地让齐铁民把他妹妹的照片交出来!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是摆在英语老师桌子上的她妹妹的照片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谁告的黑状,英语老师那天晚上非要齐铁民将她妹妹的照片给交出来。我知道齐铁民绝对没有那个偷照片的胆子,所以就大声说:乔老师,齐铁民绝对不会偷你妹妹的照片!乔老师“啪”就给了我一个嘴巴:你知道个屁,照片就是齐铁民偷的!那天晚上可真是把齐铁民给冤枉坏了,好像还挨了乔老师两巴掌吧!第二天早上齐铁民就背着书包回家了,后来还是乔老师主动去他家里把他接回了学校。第二件事,是全县统考物理前的一个晚上,那天公社放映组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放电影《上甘岭》,老师同学们都去看电影了,我在教室心急火燎的,题还没做完便催着齐铁民跟我一起看电影去。但是齐铁民就是不去。他说我不去,你也别去,电影以后还演呢!说完就又埋下头做题去了。我听着电影里炒豆似的枪声,最后还是箭一样飞到了操场上。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后来听说那帮同学中,只有齐铁民考上了重点大学。我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一晃就是将近三十个年头过去。在分手后的这些年里,我也再没见过这位少年时的伙伴。只依稀听说他在外省工作,好像还是一个大矿的党委书记。前几年我还通过电话在老家那里打听过他,可是得到的消息全都模棱两可支离破碎。这些年大家都在为生活奔忙,时间长了,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也就只有保存在记忆的深处了。两年前在杂志上读到中篇小说《非常台词》,作者的名字竟然也叫齐铁民。当时我就眼眶一热,急忙看作者简介,人家却是长春日报的高级编辑。《非常台词》实在是写得非常之好,从此也便让我牢牢记住了长春作家齐铁民先生。后来在网络地带得遇铁民大哥,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种命定的缘分?
齐—铁—民,一个在我看来,多么亲切而又熟悉的名字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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