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林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和他住在一起的王明劝他道：“不如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回去，没有钱，我不敢回去。”王林轻声说道。

“可你的病不能拖啊！我晓得你爹凶，但不管怎样你都是他儿子，他总不会把你给赶出来吧！”王明同情地道。

王林嗫嚅道：“其实我也想回去，想回去看看父母亲，可出来两年多，仅仅给家里汇去柒佰块钱，我怎么还敢回去，还好意思回去呢？只有麻烦你回去说一声，特别是跟我爹说一声，叫他少喝点酒，本来身体就不行，喊他少打妈，妈一个女流之辈，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至于我，你就说一切都还好。”

王明生气了，“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还要说你好，还只记得问候你父母亲，可他们管你了吗？”

王林道：“那是我自己不争气。”

王明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帮你传达一声就是了。”说完转身走了。王林就那样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直目送他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二

当王明回到家里，找到王林的父亲王井元时，他正在与隔壁王成家吵架，原因大概是为土地纠纷。见到王明回来，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随口说了句：“噫！回来了。”

王明道：“嗯，大叔，我要帮你说件事。”

王井元不耐烦地说：“是不是关于王林那龟儿子的事，如果是他的事，就不要和我谈。”

王明没想到他会这样，但还是继续道：“他在外面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病了，死了没有。出去两年多，钱没找到，还染一身病，你跟他说，要死就死在外头，不要回来脏我的屋。”说完，转身走了。王明楞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不关心自己儿女的父亲。王明几次都想跟着去劝劝王井元，可一想到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家呆了半个多月，王明实在觉得无聊，又准备动身走了。这次，他终于壮着胆子来到王井元家，对他说：“大叔，我明天又准备走了，你要帮王林带哪样东西不，有哪样话要帮他说没？”

王井元道：“东西没有哪样带的，你就跟他说一声，叫他死在外面都不要回来。”

王明惊愕了，他真没想到，王井元给在外面打工的儿子带去的居然是作为一个父亲最诚心的诅咒。从此，王井元再也没有过问过王林的情况，也没关心过他的死活。

三

当四叔准备回家时，就决定把王林一起带走。他早就听说王林已经病得不行了，再不带回去，可能还真要死在这外面。找到王林，四叔就傻眼了，只差一点没掉下泪来。眼前的王林，哪还像个人样。只见他窝在床上，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就像一根风干了的木棍一样。四叔心疼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侄儿死在外面。“一定要带他回去。”四叔这样想。可等四叔说明来意时，没想到王林却一口回绝了。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你不回去行吗？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四叔生气的道。

王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一会才抽泣道：“可我不敢回去呀！”

四叔立刻道：“不敢，你为什么不敢回去呢？”

王林道：“我出来时，我爹是跟我说过的，找不到两千块钱，就别再回去。”

四叔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是你爹呀！”

王林道：“就因为他是我爹，我才不敢回去，我爹是说得到就做得到的。”

四叔愤怒了，“我就没见过这样的老子，你跟我回去，看他能把你你样。”

王林还是犹豫不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可不去行吗？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再这样拖下去，可能连回家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四叔看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大声道：“你还考虑什么，你真想死在这外面不成？”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终于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回去看一眼，哪怕只是看一眼。就算死，也要回去死。于是，他带着坚定的口气对四叔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回去。”说完，忽然又觉得挺为难似的。

四叔问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现在这副模样，连走路都成问题，怎么回去？”

四叔道：“又不是要你走回去，有车坐嘛，更何况，还有我呢，就算是走路，我背也要背你回去。”

“那你看哪天出发？”

“后天吧，你自己准备一下。”

四

王林家住在一个比较边远的山村，车行至他们所在的乡政府，就只能步行回去了。刚开始时，他还能勉强坚持，可走不到二十分钟，就再也撑不住了，四叔背了他一截，可毕竟四叔身体也不好，且经过几天坐车颠簸，全身也没了力气，因此，也只背了半个小时。放下王林，四叔说：“不如你在这里等，我回去叫你爹来接你。”

王林摇了摇头，道：“我看算了，他是不会来的。”

四叔坚持道：“那不一定，你毕竟是他儿子。”

王林道：“他要能这样想就好了。”

当听说王林回来了时，王井元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还没死吗？”可一听说要去接他，就跳了起来，“接他，拿好多钱？他又不是不会走路，自己回不来吗？”

王林母亲杨素平听说儿子回来，毕竟母子连心，立马就问道：“什么？林来了，他在哪里？”

四叔道：“还在骑马坨，他已经走不动了，喊你们去接他。”

杨素平一听，转身就走。王井元吼道：“你干什么？”

“去接林。”

王井元喝道：“他自己不会来吗？让他自己来。”

杨素平道：“你不要儿子，我可还要，他不是你生的，你不晓得痛。”说完，不顾王井元的反对，自顾自走了。

当杨素平见到王林时，她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这哪里还像自己过去的儿子，简直就是一个怪物，颧骨高耸，面目腊黄。杨素平一把抱过林，哭道：“林，林，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王林只是轻轻地喊道：“妈，妈……”

五

当王林与杨素平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刚一进屋，王林就看见父亲阴沉着脸坐在门后，便轻轻叫了一声：“爹。”没想到王井元一见到王林，就把手伸到王林面前，道：“钱呢？两仟块钱呢？”

王林带着哭腔道：“没有。”

王井元大声吼道：“没有钱你回来干什么？马上跟老子滚。”

四叔见状，一把扯过王井元，喝道：“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儿子都成什么样了，你还……哼，我真不知你的心是什么长的。”

王井元道：“这是我的家事，你少管，何况，有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儿子，还不如没有好。”

四叔道：“不管怎么说，他可都是你王井元的亲生儿子啊，俗话说，虎毒尚不食子，难道你就真这么狠心？”

王井元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好道：“那好，今天晚上我就暂时让他住在这里，明天早上要是还拿不出钱，马上给我走人。”

四叔道：“其他少说了，先弄点吃的再说，大家都饿了。”

这时，王林忽然道：“妈，有没有水，我想喝水。”

杨素平一看水壶，空了，便道：“你等一下，我帮你烧点。”

王井元道：“叫他自己烧，喝点水都还要帮他烧，又不是在服侍老祖公。”

杨素养平并没有听他的，只管去柴房抱柴去了。等杨素平把柴抱进来，刚一放下，王井元就大声吼道：“叫他自己烧，你没有听见吗？今天哪个敢帮他烧水，我就要杀人。”

王林看见父亲发怒，就对杨素平道：“妈，让我自己来烧吧！”他来到灶前，准备自己动手烧水。可全身已无半点力气，连手指粗的一根木棍都无法折断，只好找来柴刀一刀一刀的砍。折腾到了晚上十点钟，才勉强得了饭吃。

吃过晚饭，王井元又再三强调：“王林，你跟老子听着，今天晚上是我暂时让你住在这里，明天早上要是还拿不出钱，你就得马上给老子滚。”

六

当天夜里，王林终于死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比眷恋，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井元就来到王林的门前，大吼道：＂龟儿子，找到钱没得，还不起来给老子滚。”见无反应，王井元一脚踢开门，气冲冲地来到王林床前，一把掀开被子，道：“怎么，还想赖着不走是没，告诉你，门都没有。”可还是没有反应，他仔细一看，发现王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又伸手摸了摸，发现身子已经冰凉。王井元一惊，随即愣在那里，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口中只喃喃的念着：“死了，死了，终于死了。”

杨素平一听说王林死了，飞似的冲进屋子，一边摇着王林，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林，林，你咋了，快醒醒，你不要吓妈呀，你爹还正要送你去县城看病呀。”随后又冲到王井元面前，撕扯着哭喊道：“你把儿子还给我，你还我儿子。”王井元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口中仍是喃喃地念着：“死了，死了。”

三天后，王林被葬在了后山的一片小树林里，一堆零碎的黄土，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