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桑葚比往年要熟得早些,才五月一日,盛满了桑葚的月牙形小竹篮就已经挨个儿整齐地摆放在景区湖畔的草地上了。卖桑葚的是夏芬,我曾经的同事,一位勤劳质朴的山村妇女。我在她的吆喝声里蹲下身子,拣了一颗含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细细地辨味。尽管是小心奕奕捏住了桑葚的嫩绿的蒂,我的食指上还是染上了紫色的汁痕。
夏芬看着我笑了,说:“吃吧,尽情吃!我一清早去黄湾摘的,新鲜着呢!”
我知道她的桑葚要卖给来山村旅游的外地人。旅游的季节,这几篮桑葚是不够卖的。我又拣了三颗,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那样几颗乌黑发亮的桑葚,不是十分的甘甜,却有一份乡野的味道。那味道象是久违的挚友,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给我带来惊讶和喜爱,并唤醒沉睡在我心底的记忆。
住在海边的小镇上,十岁以前的我因家庭的拮据,难得见到新鲜的水果。能吃到个把苹果啊梨之类的,已是相当的不错了。对于桑葚,只是在母亲与别人聊家常时听她提起过。我问母亲什么是桑果?她说象被孙悟空变了戏法的缩到不能再缩的紫葡萄。母亲的比喻,让我至今回想起来,禁不住会心一笑。
十一岁那年,母亲带着我步行十几公里路,到乡下看望三岁便没了父亲的我的哥哥。哥哥和他的祖父住在一条小河边的两间简陋的屋子里。屋子的后面有片我望不到边的桑树林。那时正值初夏,哥哥不在家,到城里学手艺去了。我在母亲与哥哥的祖父聊天的时候钻进桑园,东看西看,只觉得风中摇曳的桑叶没什么稀奇。而偶然间抬头看到树枝上挂着的三三两两的桑葚时,我忍不住叫起来:“桑果!桑果!”
母亲和老爷爷走出屋子,不约而同的说道:“是哩!是桑果!但已经过了辰光了。”哥哥的祖父看我踮起脚依然采不到桑葚,忙帮我采了一把,说:“囡啊,明年早点来吧,我叫你阿哥给你采。”如今,哥哥的祖父已经作古,他留给我的印象不仅仅是那一捧饱满的晚熟的桑葚,还有他那慈祥可亲的话语里的期盼。
之后的好些年,每当进入五月份,我的心思便由不得我了,它常常在我放学的路上,在写完作业望着窗外的时候飞了起来,飞向哥哥家屋后的桑园。然而,路太远,去不了。
念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去同学家玩。她的家在小镇西边的一幢集体公寓里。公寓的西侧居然有一小片桑园呢!我的这个意外发现令我不假思索的冲进桑树林,那是个初夏的黄昏!数不清的桑葚呈现在我的眼前。我伸手便采,边采边吃。等到感觉有点饱了,才发觉闯了祸,白衬衣染上了点点紫色,十个手指几乎个个被桑葚汁染过,一塌糊涂。回同学家用她的小镜子一照,嘴唇和牙齿也不堪入目,紫得发蓝,做个怪表情,活脱脱的一个怪物了。
成家前的最后一次采桑葚,是在九三年的五月上旬。其时我和强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也是爱浪漫的,听我说起桑葚,并未表示要带我去的意思。有一天下午,他建议我到乡下去。当时,玲和我一起谈心事。于是,玲也一块儿去了。我们三人骑了自行车,刚到郊外,便看到路旁的桑园里的桑葚熟了。强拿出两个塑料袋,给我一个,玲也一个。原来他出发前做好了准备。我们在桑园里跑来跑去,欢笑着,吵闹着,似乎忘记了真正的目的。我怕果汁染了我的手指和嘴巴,只吃了一颗桑葚,其余的放在塑料袋里。玲也如此,她采了小半袋,忽然红了脸向我们告辞,说要去看她的男朋友辉,正好把这些桑葚给他尝。辉和玲刚坠入情网,辉在离小镇廿公里外的一个小集镇上工作。玲骑上车,挥手离去。夕阳下,玲的身影越来越远…··强和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他在落日的余辉里,拣了一颗最大的桑葚,塞到我的嘴里。
玲后来做了辉的太太。强做了我的先生。但不到两年,玲和辉竟劳燕分飞。
到现在,我再也没采过一次桑葚。偶尔在桑葚成熟的季节里买上一些,回家经过自来水的冲洗和冷开水的浸泡,当我用牙签挑起桑葚,优雅地吃着它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和自然贴近的感受了。甚至,还吃出了一丝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气息。
写到这里,我忽然产生了去乡下采桑葚的冲动。此刻,窗外下着雨。
明天吧,也许,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7-7-20 12:17:19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钱江潮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