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说到就到了。
田野里的庄稼一天比一天成熟,特别是秋雨绵绵的夜晚,更容易使人思绪万千,那凉凉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仿佛敲打在我紧绷的心鼓上……我知道,这一切都缘于远方的母亲,缘于她一到这个季节就拼命劳作的身影……
我的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也许沂蒙山人特有的吃苦耐劳的禀性铸造了她,她平时言语不多,一天到晚只知道拾掇那一桩桩永远也做不完的琐碎活儿——下地、喂猪、翻晒粮食……一到了秋天,母亲常常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记得小时候,我随母亲一起去下地,当毒辣辣的太阳来到我们头顶时,干着干着,我便饿得浑身没有了劲儿,就“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对母亲说:“娘,咱回家吃饭吧。”母亲好像一点也不觉得饿似的,好久才慢吞吞地停下手中的活儿,挺直腰答道:“你先回去吃吧,我得拾掇完这块地再回。”说罢,又和父亲一起弯下腰来。其实,等我吃过饭回来,那块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完,母亲和父亲又出现在另一块地里了。有时,父亲推着独轮车往家里运庄稼,回来捎给母亲几块卷着咸菜棒棒的煎饼,母亲这才到附近找一处山泉水,边大口大口地喝,边大口大口地吃下。而到了晚饭时,由于一天的劳累,母亲则常常连晚饭也不吃,便过早地进入了梦乡……
那时,母亲还年轻,她健壮的身躯,红红的脸膛,倔强的个性,时常让我想起生命力极强的红高粱。那一年,我们家新盖了三间明亮亮的大瓦房,而在黄土地上劳累了一辈子的爷爷搬进新居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恰巧的是,正值青春的小姑这年冬天又要出嫁。顿时,这人生的几件大事一下子压在父亲和母亲肩上,等一桩桩办下来,我们家陡然欠下了五千多元的债务。在当时,这对一个只靠种田过日子的庄户人家来讲,可不是小数字啊!而当初母亲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比平日更多了些辛勤。母亲说服父亲多承包了几亩山地,将全身心都扑腾在里面,等一片片红薯熟透了,在那些收获的日子,母亲便与父亲在那十几亩山地里拼命了。常常是父亲在前面刨,母亲在后面用切板切成薯片,然后一片片晒在墙坝上。
有时,母亲为把那一堆堆红薯快点切完,干着干着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这会儿,你只能看见一片片洁白的薯片在切板底下如蝶样上下翻飞。有时,切着切着,母亲手上的皮肉便被切板上锋利的刀刃割下一块来,一刹那,母亲手上便鲜血直流。但母亲似乎已感觉不到疼痛,她只用一块棉布粗粗包扎一下,接着又行云流水般地不断切下去,切下去……这样几个秋天干下来,我们家不但还清了债务,而且还略有剩余……
这些年,我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而在田野里忙碌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却明显变老了,刚刚五十多岁的人,如今头上已银丝缕缕,远远看去,她头上就像落下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雪花……
人都说,秋天是美好的,它显示着成熟,显示着收获。而我却觉得,秋天也是残酷的,因为它还慢慢消耗掉我亲爱的母亲的青春和血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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