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被抓到公安局去了,据人说是因为偷了铁厂的废铁。这个消息在这片家属区的人中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怎么也干这丢人事”,“唉,她也是没办法,家里三个孩子等着钱上学,她丈夫又那样,可怜啊!”,“还是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吧,不然家里怎么过?”……
芳一家住在这个被国家开采了30多年已经日渐贫瘠的矿山中,在一排排靠地势建起的像豆腐块样的小房子中间有芳的家。她家是靠小土丘建的,最里面是黑漆漆靠自己双手挖的土窑洞,外头是凑合搭建的小房子,十多平方米,小小的院子里随意地摆放着锅灶、脸盆、水缸及煤块、废铁等杂物。这个曾经漂亮的女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年间苍老了容颜,腐朽了誓言,生活改变了她太多!
她十八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东,东是西安知青。年轻人总是能很快进入角色。在见过几次面之后,他们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然后闪电般结婚,组建了他们的小家庭。起初也像大多数人新婚一样,他们度过了卿卿我我的蜜月期。她会依他的口味为他每天做不重样的饭菜,午后散步时会像小鸽子一样温顺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也会在下班后早早回家陪她,还会深情地给她唱所有会唱的情歌。谁不希望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呢!她所能理解和感受的幸福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只是……后来随着三个儿女的诞生,经济的拮据日益暴露出来,又由于东执意要回城,却达不到愿望,家里被他弄得一团糟。自从东有了这个想法,就开始不好好上班,总是怨工作累,又嫌这么多人要他养。回城看看总觉着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这个同学成老板了,那个熟人有情人了,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回到家稍不顺心就摔东西,打骂妻子和孩子,他怨恨他们,觉得是他们害得他将困顿一生。他迷恋上了酗酒,抽烟,打麻将。
家里已经几个月没有什么收入了,而女人在矿山找工作又很难。为了给孩子攒学费,在省吃俭用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芳每天早上四、五点起来捡路上拉煤车掉下的煤块,供生火外,她把富余的煤卖掉换钱,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维持生计。她又骑上那辆锈迹斑斑,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的28型自行车去几里外的铁厂捡废铁渣,甚至她还跟男人们一起干象盖房子这样的力气活。同样的时间,干同样的活,男人们每天20元,她只有15元,但她没有怨言,因为她需要工作,没有钱家里就没法过活。
她已不再苗条,看似健壮,其实病魔缠身。然而她每天只能拼命坚持干活,甚至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她想只要丈夫对她稍微好一点,顾家一些,不在家乱发脾气,她再辛苦都愿意。而连这也只是一个奢望的时候,她对婚姻真的死心了,转而把所有的感情倾注到孩子身上,只希望他们能成才。为了孩子,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好在除了性格有些孤僻外,孩子们都很上进,也很懂事,现在这已是她生存的最大动力。
老大要上大学了,钱是个大问题,她开始打铁厂废铁的主意,看着平时一大堆废铁没什么人管,她就搬些可以搬动的铁块去卖,竟赚了几百块钱。正在她后悔自己没有早动手的时候,她被带到派出所。丈夫嫌丢人,也并不很关心她的下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于是,邻居们凑钱替她交了罚款。见到邻居们时,她紧紧攥着那个已经被泪水和鼻涕弄得皱巴巴的手帕泣不成声,作为女人,她该有多委屈啊!如果她丈夫能象别人家的男人一样负起责任,帮她一把,她就不会活得这样屈辱,这样艰难。没有爱情,生活又过得这样不如意,她真的想过要结束自己,一了百了。可孩子们怎么办?家庭已给了他们太多在这个年龄不应受到的伤害。她听说她被抓的时候,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哭着求人帮忙,她回来后孩子们又围着她,噙着泪的眼里写满依赖,还有无论她走到哪儿,小女儿都牢牢拽住她的衣襟,他们太害怕再次失去她,他们说他们宁愿不上学,也要她平平安安的。那个的时候,她唯一的想法是她必须为他们活下去。
第二天,在流完所有的眼泪,舔舐完所有的伤口之后,她就开始找活干了。人们都同情着,盼望着,希望芳的好日子不远了,毕竟过几年老大大学毕业就可以帮他妈了。都说“芳家的孩子真懂事,学习好不说,还知道为大人操心,放学后还坚持捡废品,现在有几个这样的孩子,将来肯定都会有出息的。”好日子似乎真的不远了。然而,不是世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能来得及实现。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那天,芳准备走村窜户去卖菜。在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架着满满的两框菜,她有些费劲地推着,途中歇息时,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大货车挂倒。当肇事司机发现出事时,菜撒了一地,她被拖出50米远。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她就永远停止了呼吸。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走得这么匆忙,还没来得及感谢邻里往日的照顾,也没来得及细想和安排孩子们日后的生活,甚至没来得及最后看一眼她的三个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被震惊了。事情怎么会发生得这么快?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不公平地对待这个可怜人?人们看到了她最后时刻的表情,有对死亡的恐惧,有不甘心的挣扎,更多的是对红尘的眷恋,对孩子的不放心。其实,她多么不想走,脸上复杂的表情明显地告诉孩子们“乖,别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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