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来自山里的孩子。儿时,家里很穷。父亲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木匠,方圆数十里,无论是哪家要修房建屋,作家俱什么的,都得请他。3元钱一天,包三餐饭,早餐是稀饭泡菜,中餐和晚餐比较丰富,大都是一荤一素外加红薯干饭。家境稍好的还会准备半斤白酒,倒在一个土碗里,一桌人轮流转着喝。荤菜中肉的多少由主人因人数而定,基本上每人不会超过四片。开饭时,一般由撑墨师(大师傅)喊请后,大家才会动筷子,一夹菜后又齐刷刷地把筷子放在桌上,很是有序。父亲为了让我们能够吃上肉,每每动筷子时,他就将他那一份留在碗里,用嘴舔着筷子上的菜汁下酒。走时,在主人那儿要一张菜叶,小心翼翼地将肉包好带回家给我和弟弟吃。
那时,只要父亲外出干木活,我们兄弟俩就会拿着小板凳坐在篱笆里盼着父亲回家。
村子里没有电灯,很黑。远远地望见山沟里点点灯火,准是父亲回来了。
“爸爸——!”我们兄弟俩不由而同地站起来大声喊叫。
“呃——!”一时间,父亲的回声伴随着犬吠在山沟里回荡,由远而近。
“是爸爸!是爸爸!”我们兄弟俩高兴得抱成一团。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还有些余温的肉给妈妈,妈妈用小砂锅煨热后给我们兄弟俩吃。父亲放下手中的工具后,一手抱弟弟,一手抱我,并不停地用满是胡茬的嘴亲我和弟弟的小脸,扎得我们兄弟俩痒痒的直笑。
上中学时,学校离家比较远(12里多山路),为免去走读的艰辛,父亲硬逼着我和弟弟读了住校。每逢赶集时,父亲就从家里挑一些米和面到食堂,这样可以省一些食宿费。待放学时,父亲总会塞给我一个鼓鼓的塑料袋,里面全是百家味的肉(因为那时父亲的作工不是很固定,凭肉的味道我们几乎都能猜出父亲这些天又换了多少家主人),让我们埋在饭里热了以后吃。
父亲没读多少书,吃了不少这方面的亏。他深深知道,要走出他一辈子都没走出过的山沟沟,要摆脱农字,读书才是唯一出路。我和弟弟都很争气,没有令他失望。
92年,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我们省城的一所大学,弟也考上了我们当地的一所中专。发榜的那天,家里前所未有地聚集了很多人,父亲乐得合不拢嘴,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我被亲人们围在中间,个个争先恐后地给我拉着家常。
“还是华哥子有福气呀,一看这娃儿就是当官的料!”
“那娃儿一生下来我就给算过了,长大了肯定有出息,你看他眉毛就看得出来!”
“是啊!你还是我接生的哟,到了省城当官了可别忘了我这老太婆咯!”
“······”乡亲们很是亲热地说过不停。
“不会忘记的!不会忘记的!托你们的福!托你们的福!”父亲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头一边乐呵呵地应到。
那天,家里宰了一条大肥猪招待乡亲。父亲喝了很多酒,但一点也没有醉意。这是我生平看到父亲喝得最多的一天,也是最开心的一天。
大学快毕业那年,父亲为了我能分到一个好的单位,专程从老家带着几只老母鸡赶到省城二爷爷家。二爷爷是文革时期当红卫兵时跑到省城的,现是一家大型国营企业人事科的科长,是我们家省城唯一的亲戚,希望他能帮帮忙,走动走动关系。
“这是哪个嘛,搞一屋的鸡屎,臭死了!”堂叔下班时见一厨房的老母鸡,大声地吼道。
“这是你大哥,这是他大娃儿。”二爷爷出来后只回过一次老家,所以到堂叔这一辈我们几乎都不认识。
“嗯!”堂叔应了一声后只顾自己调着电视。
“这就是老弟呀!不好意思嘞,麻烦你们了!”父亲站起来给他打招呼。
“没得啥子!爸,我明天不去上班了,你给我换个单位好不好!”他有些答非所问。
父亲一脸无奈地站在那儿陪着笑。
“爸,我下午有课,我先走了。”看着堂叔那不冷不热的样子,气得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没敢再吱声。
“大娃儿(我们乡下管长子叫大娃儿),你晓得哪里有杀鸡不?我还以为像我们乡下,自己杀了就可以了,早晓得我先在外面杀了再拿进来。”父亲知道我心里难受,借故让我出去走走。
中午,二奶奶炖了满满一锅鸡,金黄金黄的油星浮在面上,很香。
二爷一家都没有按位就坐,各自盛了一碗鸡汤就开干了。
在我们乡下,长辈客人坐上席,次辈坐下席,晚辈坐侧席,待所有人坐定后才会动筷子。这或许就是当时的城乡差别吧!
见父亲尴尬地站在一旁,我给他盛了一碗饭,拉他在我旁边坐下。
“来老弟,这是我们乡下正儿八经的土鸡!”父亲给堂叔夹了一个大大的鸡腿。
“不要不要,我晓得夹!”
我轻轻地用脚碰了一下父亲,父亲看了我一眼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只顾一个劲埋头扒着碗里饭。
毕业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我被分到了二爷爷那个单位任宣传处干事。没干多久,我辞职了,父亲没有责怪我。
成家后,我把父亲接到了城里。他说他天生是干活的命,一天不干就一身疼,也放心不下家里90多岁的奶奶,没住多久他就回去了,再也没来过城里。
今天一早,父亲打来电话,问我身体怎样,儿子乖不乖,工作顺不顺心······我才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生日。
儿子一听是爷爷,一把抢过话筒,叽哩呱啦地爷爷前爷爷后地喊过不停。电话那端不时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撞击着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想,此时此刻此景,才是父亲最愿意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爸爸,生日快乐!”我默默地在心里念着,没有打断他们爷孙俩通话。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7-7-19 17:34:2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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