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2年仲春的日子,好心的朋友政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25岁的我春情涌动欣然接受。
第一次见面是在朋友家里。我见她一派文静,披肩的长发透出一股秀气,瓜子脸,皮肤微黑,看上去还不错。爽直的朋友没有过多的喧寒,就要我们去外面享受享受明媚的春光。
我们就来到紧靠小镇的浦阳江边。
“你是哪的?”(我是用浦江本地话说的)
“政没有对你说?”(她是用普通话回答的)
我一怔:怎么?她不是浦江人?又怎么听得懂浦江话?好奇心驱使我追问下去。
我马上回答说 :“没有呀!”
也许她听出了我的惊奇,补充说:“浦江话我听得懂,但不会说。”
“为什么?”
“我老家是浦江七里的。五十年代,父母逃江西,后在江西宣春的安福落户。我的两个哥哥及我都是在江西出生长大的,春节后,父母按传统习俗要我来浦江探亲。”
“老家还有什么人?”
“就一个姑姑、两个叔叔及他们的家人了。”
“你叫什么?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张小红,就叫我小红吧!”
“你老家来得多吗?”
“我父母只在农村改革后来过,我的两个哥哥都已在江西安家了,浦江没有来过几次,我嘛,这几年是每年一次。”
“为了乡情?为了不忘根?”
……
我们就这样一问一答的,一路走着谈着。时近中午,我有意请她一起去餐馆就餐。她说已约好了,中饭在城里的姑姑家吃,我也就不加客套地分手了。因为是第一次,我也不便与她预约下次的会期。
回来的路上,我就一个感觉:像她这样的游女回乡,多不容易啊!无形中,一种浓浓的乡情笼罩了我,使我产生了再与她见面的念头。
几天后,朋友政打来电话,说今晚到他家里吃饭。朋友相请不便推辞,我一口应了下来。心想正好可通过朋友再了解了解小红的一些情况,顺便与她相约。
没想到的是,今晚的就餐实质上是朋友为我与小红安排的第二次约会。
吃饭前,朋友特意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她这次来浦江,就是为找男朋友来的。她父母年事已高,很想在有生之年看看未来的女婿,看到女儿在浦江成家。她的两个哥哥都已娶上江西女在江西安家落户了,要他们回浦江老家已很难;他们自己也将逐年老去,要叶落归根唯一的指望就在女儿小红身上了。她姑夫与我是朋友,就托付我物色这样的对象,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他接着说:我看她人还不错,又能吃苦耐劳,如行的话,你们就再谈谈。
如果说朋友出于好意为我介绍对象我得认真对待或心存感谢之情的话,那么,在听了朋友这一翻话后我对朋友的好意有点感冒了: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没有在第一次见面前就说清楚呢?!如果说第一次接触,出于乡情我对她产生了一种好奇好感,想再和她谈下去的话,那么在知道了她来浦江的用意后,我对她产生的那点好感有了一丝怀疑,原来和她谈恋爱还有这样的先决条件。我虽然是个小小的公务员,经过努力,把心爱的人从江西调到浦江似乎不是大问题,但还要安排她父母叶落归根,就有点儿难了。但如果说我与她谈恋爱或因爱她而结婚,婚后因工作生活需要安排他们叶落归根,那倒又是份内的应尽责的事。可现在是,这一切都已提前摆在我面前,要恋爱就得考虑这些事,我的心一下子凉了许多。
于是我有些责怪为难地对朋友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要实现她父母的叶落归根,涉及很多政策性的问题,很难的。因为我们村就一个当年逃江西农村改革后回来的人,在落实耕地、房产、户口等问题上所遇到的一系列困难。
出于朋友的好意,出于礼貌,或是出于她的一反常态的主动,晚饭后,我还是和她一起走出了朋友的家门,去谈心说“情”。
我们漫步来到塔山公园。她主动地和我说起她在江西的一些情况,也直率地和我说明了这次来浦江找男朋友的事实,并说她这次来不找到男朋友是不会回去的。我支吾着应付着,因为心存感冒之意怀疑之心,尽量考虑从嘴里说出的话是认真的、严谨的,丝毫没有要与她发展感情的意见,我甚至在为自己的虚伪的表现而自责,自个儿的对自己说:就这次了,下次再也不与她相见了。这样一想,心里又舒坦了许多。
谈了一会,我看看表借口要加班写材料,就分手了。分手时,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
如果没有次日下午的那个电话,也许这场“恋爱”就这样结束了,我与小红也没有了后来的故事了。
第二天下班前,我接到一个电话。只听电话里的小红急切地说:今晚有空吗?我想最后见你一面。没等我回答,她又说:晚上七时,我来你办公室,请你在办公室等我。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会对我说些什么。既然是最后一面,见就见吧!毕竟还是老乡。
晚上七时,我准时来到办公室,没想到她已等在办公室门口。见我来了,就说:是你的朋友政带来的,他已走了。我只有打开房门,请她进去。
“明天,我就要回江西了。”不待坐下来,她就急切地说。
我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心想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能跟我一起去一趟江西吗?”
这话来得太突然了,我不假思索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还要上班的呀!”
“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十分肯定的语气。
“为什么?”我追根究底。
“我和你说过,我这次来浦江就是找男朋友的,而且不找到是不回去的。实话告诉你吧!因为我爸爸已病重住院,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在死之前见上未来的女婿一面),我必须带上男朋友回江西……我来浦江几次也谈了几个,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他们,只有你,我认为是最合适的。可是从前两次见面的情况看,我也知道你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我要你去江西是过份的,可是我没办法面对即将离去的爸爸呀!……请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和我谈那个的,就算我求你,路费什么的我都会安排的,好吗?”说着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我偷偷地看了她一下,一脸的忧伤、一脸的祈求,双眼噙满了泪水,只是在努力地克制着,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双手放在办公桌上,十指在使劲地搅着,象在努力地保持内心的平静,好将这番激动人心的话说出来。
见我没作声,她又说:“其实前天我已收到‘父病危’的电报,要我马上回去。昨天你的朋友约你,就是我要他安排的,本来这些话是昨晚要告诉你的,但我也是开不了口啊!才见两次面,你又明显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能向你提这样的要求呢?!今天,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答应我,去一趟江西吧!就算我求你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将死之人提出的条件,活着的亲人哪有不答应的?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尝到过至亲至爱的人离去是一种什么滋味,但我能深切地感受那种牵挂、那种悲切!
不知什么原因,我竟答应了。
看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她笑了。随后就说:那你请假一下,我们明天就走,火车票我已买好了。
我的天啊!她居然先斩后奏,连火车票都买好了!霎时,我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答应了,还能反悔吗?!我一时犹豫了起来。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信守承诺,向领导推说家中有事请了假,如约与小红赴江西。从跨上车的那一刻起,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就开始躁动起来:不知这一去是为什么?为恋情?为友情?为乡情?不知这一去会发生什么?假戏真做?她父亲如真去世了,要不要以未来女婿的身份尽孝?我真不知这一去是凶多还是吉少。
一路无语。
当车快到小红在江西安福的家时,她才认真地对我说:既然委屈你来了,还请你装得象真的一样,可别让我爸妈看出破绽来啊,就让我爸爸看一眼死个瞑目吧!
我也十分认真地说:让我去骗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我心里不安呐!
她说:这个时候,我已没有办法了。这么多年了,我爸爸让我到浦江老家找男朋友,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如今爸爸就要离去,我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我十二分无奈地说:就让我当回演员吧!但愿别演砸了。
这一路行来虽无语,可我心里已给自己这趟旅行定了位: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为远在异乡的家乡的人做件“好事”吧!
下了汽车,出了车站,拐过几个弯,她停下脚步,待我走上去,就一手挽起我的手臂,一手指着前面说:那幢红色的瓦房就是我的家!
我得依着她,装成一种极为亲密的样子。我发现,已有路人朝我们看了指点了。
来到她家里,她母亲十二分热情地忙了起来:打来洗面水,拿来新毛巾,沏出一杯香茶,端出事先准备好的瓜果,又忙着去做吃的东西。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糖水荷包蛋上来了。
糖水荷包蛋,是家乡人招待亲人和贵客的一种方式,没想到来到江西,小红母亲竟以这种家乡特有的方式来招待我。看来,她母亲的确将我当作是小红的男朋友来招待了。没想到我用普通话与小红母亲交流,竟意外地听到浓浓的乡音,小红母亲一口地道的浦江话,不仅使我没有了许多拘束,还使我在人生地不熟的江西产生了一种只有家乡人才有的亲切感,我忙用浦江话与她交谈。
我也是左一声“伯母”右一口“伯母”的叫。吃完一碗也是用家乡方式烧的面条后,我就提出去医院看伯父。小红母亲会心一笑,递给小红一袋东西,我就随小红前去探望。
从小红家里出来,走上去医院的路,但见路两边的房子一排挨一排,高低错落。从小红嘴里,我知道了这里的一些情况。原来,这是安福最大的一个国营钨矿,单工人就有几万人,她家所在的地方是这个钨矿的核心区,几经发展已成为一个不小的集镇。钨矿的行政中心、矿属的学校、医院、商店、影院、车站、菜市场等,都集中在这里。因为地处山区,安排不下住房,又在离矿区几里外的几个较平坦的地方安排工人居住,小红的大哥、二哥就住在另外二个居住区。整个镇区除了公家集体的房屋有几层较高外,所有工人及家属居住的房子一律是平房,每排房子前都有一个院子,根据家庭人口的多少,分一间、二间、三间的平房套间。据小红讲,原先她家是三间的大套间,后来两个哥哥先后结婚分出去了,现在是二间的中套间,她父母住一间,小红住一间,庭院围起来建成了厨房间。
小红爸爸住的医院,就是这个钨矿的职工医院,距她家有二里多路。来到医院,迎面就是一股扑鼻难闻的药味。
小红领着我,径直来到她爸爸的病房。这是个大病房,我粗略一数足有四、五十张病床,而且每张病床上都躺着病人,看来这个地方得病的人还真不少啊!见我们来了,小红爸爸黝黑清瘦难看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红意,艰难地呆滞地要坐起来,我忙上前叫了声“伯父!”,示意他躺着。从被窝里艰难地抖擞地伸出左手(右手在吊盐水),我
急着迎上去,握住他那宽大但已明显无力的手,然后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也让他好好地看看我。
他先显露出笑容,再艰难地点了点头,就轻轻地慢吞吞地也是用地道的浦江方言向我问起了一些情况,我附在他耳边一一作答。看得出,他有一种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带了老家来的男朋友在他病危之机来江西看他后,那种如释重负了却心愿、似一块长久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般的舒坦感觉;看得出,他的确已是个垂危的病人,也许是那个未曾了却的心愿支撑着他,使他一时难以瞑目。只是我不清楚,若大一个国营钨矿,为什么没有重病号住的房间,那怕二人、三人合住的也行。
回来的路上,我向小红问起了这个问题,从小红的嘴里,我再次了解到了一些新情况。
原来,住在那个大病房里的人都是已垂危的病人。在这个国营钨矿里,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人,都会得一种叫肺结核的职业病,年龄大了,体力下降了,病一来就等于宣判了死刑。其实他们的年龄并不大,都只有五十来岁,有的只有三、四十岁,他们年轻时是为了生计,中年时为了养家糊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夜,小红母亲说:今天轮到小哥看护,不用去医院。于是我与小红及她母亲就拉起了家常,从她母亲嘴里,我才真正知道关于她们家的故事。
小红她父母是1956年逃难到江西的。那时浦江因人多地少、因吃而愁,逃江西谋生的人特别多。他们先后转辗了几个地方,才在这个钨矿安顿下来。她爸爸成为一个工人,每天下井挖矿,她母亲从事一些地上的活儿,三个子女都是在这个矿里出生的。
因为是逃出来的,既没有带什么东西,出来时年纪又轻,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产。在那个年月里,逃出来的人是不可能回家也无心回家的,只有忍辱负重流落在异地他乡。直到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压抑了二十来年的思乡情结才有迸发出来的念头,不过也只是念头而已,因为老家已没有了他们的户口,又不能分到田地,甚至连住的房屋也没有,怎么回家?谁给他们落实这些政策?毕竟是逃出来的,他们一时无脸呀!就在这个过程中,两个儿子大了,都在当地娶了老婆成了家了,他们也打消了回家的想法。
三年前,小红爸爸肺结核病发作住院,躺在病床上,想想不久的将来就要进阴曹地府,就要埋骨他乡,想想自己的一生为谋生逃难而出,到老了都不能回乡归根,才又燃起想归乡的yu火。可自己一副病态,如何回去?想来想去,最终的办法就是让女儿小红回老家找对象,先在老家安顿下来,再凭女婿的努力趁机把他们接回去。实在不行,就是死了,只要能在浦江有个地方安葬他们的尸骨,也满足了,也算归根了。于是就安排女儿每年回老家探亲,说是探亲其实是借探亲的机会在老家找对象。可去了几次,不是人家嫌我们,就是我们嫌人家不能满足我们的愿望,都无功而返了。
今年,小红她爸爸病重再次住院,感觉在世的日子与日无多了,遂要求女儿春节后回老家务必谈一个男朋友回来,以了却做爸爸的唯一的一个心愿。
聊着聊着,夜就深了。小红母亲殷勤地把我引入小红住的房间,要我好好睡一觉,明早多睡一会。小红母亲说完就带上门走出了房间,小红在无聊地打理着并不需要打理的床铺。虽然前一晚失眠,在火车上又度过了难眠的一夜,这会又谈了个深夜,可我没有丝毫的睡意,不是我不想睡,而是我为小红一家人不平常的经历而伤感,为小红几次去浦江还没能在老家找上称心如意的男朋友而叹息,为她父母强烈的思乡之情和落叶归根的情怀而感动。当然,小红房间特有的姑娘家的气息,也使我一时没有了睡意。
不是吗?!在那特定的年代造就了这样一批特定的人,就是这批特定的人如今又在特定的环境里得了这特定的病,有了这样一个特定的愿望,可是能实现吗?能在特定的条件下实现吗?来前产生的那种不快和怀疑一时间就烟消云散了,我甚至在为这趟江西之行而庆幸,因为我已从中知道了不少。
洗漱后,我就合衣坐在床上,没有要躺下的意思。小红也显得不自在,欲走还停,欲休想走,似乎在等待我的什么?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母亲一定认为,既然我已是她的男朋友,而且又一起来到江西,别说喜欢和女朋友住在一起,就是男女之情本身也觉得我们是可以而且应该住在一起的,不管是扮的还是演的。
这时,小红她也一定在渴盼,渴盼我能去安慰她、关心她、呵护她,去改变来时的想法;这时,小红她一定在等待,等待我说:来,小红,你也累了,我们一起睡吧;这时,小红她一定在想,想她自己要不要可不可以大胆地来和我亲热一翻,来和我假戏真做,想我一个钟情的小伙子为什么不能对她动情,既然选择来了,为什么不能对她有所表示。
我呢?当然也在想呀!想这戏演到这份上变得难演了呀!真的和她一起睡,来个柳下惠似的坐怀不乱,我可能会做到,可她母亲一定会认为我们是真的,就算两个人一起坐到天亮,她母亲也一定会认为我们是真的。到时我不能真做了,我岂不成了负心汉?!我可不愿有这样的辱名啊!让她回去和母亲一起睡吧,她母亲肯定会看出破绽,肯定会认为我是在骗人,那这趟不是白来了吗?!而且还落得个骗人的后果,我真的好为难呀!
我就这样坐在床上,闭上眼睛任由思绪翻滚,也不管她作何思想。
时间就这样一秒秒地过去,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小红她和我一样,也是合衣坐在另一个床头,也是闭着双眼。只有这时,我才有时间好好地仔细地看看她:五官是端正的匀称的镶嵌在她那黝黑的瓜子脸上,从精神上看,显得有些憔悴、有些劳累、有些忧伤、有些无奈;在她的眼角我还发现有眼泪沾湿过的痕迹。咋一看一个美丽的忧伤的姑娘正需要人去呵护,可是我能吗?理智告诉我不能,千万不能!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9时多了,我忙起来,走出房间。
江西的春天和浦江的差不了多少,明媚的阳光照在园子里,格外的清晰。越过围墙,可看出对面山上的一片杉木林,再远处,有些裸露的山体及成堆成堆的灰墨色的泥石,那一定是开采钨矿的结果。我伸了伸腰,感觉精神好多了。
小红从她母亲房间里出来,见了我忙招呼我去吃早餐。她说:她母亲去医院了,中餐我们去她大哥家吃,而且吃完早餐就可去,因为在另一个矿区,有几里路要走。
下午,从她大哥家回来,我和小红去了趟医院。看上去她爸爸比昨天好多了,我当时就猜想那一定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我坐在床沿和伯父交谈了一会,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小红的母亲隐约有些异样,是不是她已看出了什么?或者小红已告诉了她母亲什么?(直到第三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第一天晚上,小红母亲带上门走后,曾几次因看到我们的房间灯还亮着而悄悄地从后窗来看过,才发现我和小红都是合衣坐在床的两头。她母亲由此断定我不是小红的男朋友,难以成为他们的女婿。小红也是直到第三天晚上主动向母亲说起时,她母亲告诉她才知道的,而我则是小红对我讲的)。
吃了晚饭,我们又聊了一会,我因怕讲多了会漏嘴,就起身说早点休息,来到了房间。洗完后就脱了衣服躺上了,不一会小红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对我说:今晚我也睡在这里。从话里听来,她讲得有些不自然。我想是不是刚才她母亲对她讲了些什么,要她这样做的?想起昨晚的表现,又联想起晚饭时她母亲的异样,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反正我心意已决,便装着没听见,随她了。
第三天我们到小哥家。可以看出,她的两个哥哥在接待我的问题上,都是作了精心准备的,都是把我当作他们未来的妹夫看待的。左一个我们小红长右一个我们小红短的,敬了一杯又一杯,把我搞得不知所措。好在我还有些酒量,也一口一声大哥一声一口小哥的回敬他
们,小红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有时附和着笑笑或点点头,看不出有多少激情。我知道,那是她对我的无动于衷所表现出的表情。
从小红的两个哥哥那里,从他们热情的接待我的气氛里,细心的我却发现了一种不一样感觉。因为他们兄弟俩都听不懂浦江话,更不会说浦江话,对浦江也没有多少感情,对他们父母强烈的思乡之情也不以为然。也难怪他们,生在江西长在江西,又在江西安家落户,在他们眼里,江西就是他们的家,江西就是他们的根,父母落叶归根的思乡情结,他们又怎么能理解呢?!难怪小红父母要把这一切寄托在小红身上了。
从她小哥家回来后,我就对小红母亲说:伯母,我的假期只剩下两天了,明天我必须得回去了。内心深处想的是:得早点回去,必须赶在小红爸爸停止呼吸前回去,因为病人一旦有回光返照的表现,死神已在向他招手了,更因为一旦死了,我还怎么有理由回去?也许就不得不假戏真做了。这些话压在我心里,迫使自己做出回去的决定。
小红母亲听了,很平静地对我说:谢谢你能陪小红来,不敢再难为你了,你就回去吧!晚饭后我说再去看看伯父,顺便和他道别。在医院她爸爸的病床前,她爸爸也和她母亲一样,平静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只是言语有些凄惨,有些伤感。我除了一个劲地安慰之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临死之人,在他的愿望彻底的落空之后,反而表现出了如此平静的心态,这也许只有历经岁月沧桑历经艰难困苦还不能实现心中愿望的人才能表现出来的一种心态。说实话,当时我心里也很难过,几欲流下泪来,甚至差点改变自己已有的坚定的决心。我咬了咬牙,赶紧离开了医院。
当晚,小红就没有来同我睡了。只在睡前,同我说了些话,那些话,我已记不太清了,反正那时,我只想早点回来,越快越好!
第二天一早,小红送我到了汽车站,在等车的时光,小红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只是默默地站着。直到我上了车,小红才站在车窗前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我说:谢什么呀!骗了回人,还露馅了;当了回演员,演砸了;做了回假男朋友,真不了,该我说对不起你才对呀!我这一说,小红更显得不好意思了。沉默了一回,我说:小红,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到浦江来的话,请你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只听小红说:有了这一回,浦江怕是不太可能回去了,到时在矿里随便找个人算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有默默地离开了,心里在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她吧!忘了这趟旅行吧!
十余天后,我收到了小红的来信,没有几句话,但说明了两个意思:一是她爸爸在我走后的第三天就离世了,按照当地风俗安葬了她爸爸;二是她向我再次表示感谢。
我马上回了信,我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要她注意节哀,注意保重身体,照顾好母亲;当然,我也不忘再次告诉她,不要忘了老家,如到浦江来,不要忘了找我。
信一寄出,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这件事,虽已过去了十余年,我几次几十次的努力想把她忘了﹑彻底地忘了,可就是忘不掉,物极必反,倒还加深了我的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种叫乡情的东西,反复在我脑海里盘旋,使我每每地想起这件事。每次想了之后,我都会对那些为生计而远离家乡为生计而磨难异乡还为生计而继续奔波在他乡的乡人们产生莫大的同情,可同情又有什么用呢?!同情又不能当饭吃!我只能对着西方的天空,遥寄一片乡情,祝愿小红及其家人安康如意!祝愿她们幸福美满!祝愿她们有机会回家乡看看!也祝愿所有如小红家人般尚在异乡继续劳作的乡人们:万事如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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