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母爱如天

军令如山，这军令的威严是不可动摇的；爱子如山，在母亲眼里，这执着的爱更是动摇不得的，普通的老百姓就懂这个理。母亲爱子如命的执着，硬是把我从新兵营拖了回来。我不曾设想当时公社书记、部长、接兵首长等领导们为什么会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大理诚让于我母亲“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的无理取闹的横蛮无理！母亲的一哭一闹，如愿以偿地脱下了我身上的军装，也就永远让我夜夜铁马冰河入梦，日日西北望，射天狼，“我爱五指山”，“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永远成了我儿时的童谣。从此，我踏上了人民教师的征途，三尺讲台成了我立身安命的场所，也成了我报答母亲，报效祖国的人生舞台。

母爱如涓涓溪水，清澈透明；如春兰夏荷，纯朴香远；母爱是一座山，深重厚实，万年常青；母爱是大海，博大汹涌，永不停息；母爱大于天，厚于地，任凭风云变幻，雷霆万钧，她都能化险为夷。我一生的成长历程，就是在这浓于鲜血的母爱中泡大的。

世人常用蜡烛精神来形容教师的牺牲精神，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今天看来，这种教师的牺牲精神，比起那如山如海的母爱来，如何企及！我的母亲不正是那春蚕吐丝尽，蜡烛成灰时熄灭了自己、照亮了儿女们前程的那盏灯么？我想起这样一句歌词：我想去桂林，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如果我们将其转意另解，用在我的母亲身上，不也恰如其分吗？当母亲想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家贫如洗，受尽了磨难，当母亲含莘茹苦把我们子女拉扯成人，成家立业后，她老人家已经无福享受这人世间美丽如画的生活了。今天每当我站在讲台上，望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少男少女们时，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母亲最后的那些日子，在病魔线上挣扎着企盼枯木缝春，在情感线上榨取着自己骨子里尚存的几滴油脂为子孙们服务，在生命的极限里，她不把自己耗尽，她就不会停止呼吸。母亲最后那些年的仁滋付出和子孙们不曾预料的质朴，留在我记忆里，却永远是我感动不完的泪，永远是我后悔不完的痛，永远是我为人立世，教化子孙的宝贵财富。

我在外地读书的那些日子，家里确实还是十分清贫，虽然比大哥当兵时好了许多，但逢年过节还是很少大鱼大肉的。父亲六十大寿那年，母亲在家里养了四只兔子，为了给父亲祝寿，母亲卖掉两只，换钱买了一些鱼肉酒，把另外的两只杀了，添一道佳肴以款待自家亲戚。父亲以为家里也就不再存在兔子的事了，谁知我放寒假回家，母亲高兴得不得了，第一个晚餐，母亲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坛子里面掏出一个塑料包，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打开一看，原来是半只熏得金黄的干兔子，妈妈说：我再也没有精力养什么鸡呀鸭的了，今年就养了这四只兔子，我们都吃了，只有桃妹子你冒吃，我记得你只在十二岁那年吃过一次，我看你很喜欢吃的，所以特意留了半只让你吃，今晚你就多吃点。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那天晚上母亲不时夹兔子肉给我吃的情景，泪珠子就在眼睛眶子里打圈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感动母亲怕我永远长不大的那一刻，感动母亲思念在外求学的儿子的那份圣洁的恋子之情。不到自己有了子女的时候，如何能够悟得出母亲那份比天还大，比海还深的爱！

我成亲的时候，母亲伤心最多，因为别人家的孩子结婚，父母都有能力做一个象样的红砖瓦屋为儿子办婚事，我连一间放新床的房间都没有，何况我已经是光荣的人民老师了，更觉脸上无光。那时我每次放假回家就在家门前的小学借一间隔音室住下来。好在我爱人的学校里为我们安排了一间两进含一天井一个小厨房的房子。为此，母亲总觉得亏欠了我什么似的，一种己不如人的自悲天天写在母亲脸上。所以当我有了女儿的时候，母亲执意要帮我带女儿，因为离我爱人的学校有二十多里远，不可能天天回家。母亲这样做，人表面上看是为我解难，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在“还债”！她总以为这一生亏欠了我什么似的。因为母亲的“还债”，让我欠了母亲一生一世永远还不清的“债”！一天我在学校接到电话，说母亲在刚下过雨的天井里给我女儿晒尿布的时候，不小心踩在青苔上，脚一滑，把左手折断了！我的天，这如何是好？母亲本来就是一纸空壳了，一身的病痛痛苦得让她本已经无法承受疾病的折磨，如今却又把手摔断了，我这不是造孽吗？我赶回爱人学校的时候，母亲强忍疼痛，咬着牙对我说：桃妹子，妈真的对你不起，连小孩也不能帮你带了，是妈不好，不小心踩在青苔上，我应该看得见青苔的。说完又咬着嘴唇哭，责备自己：妈从小没有喂过你一滴奶，本想还留一口气帮你带小孩，可我怎么就这样不争气呢？……直到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的左手还是不太听使唤，让母亲带着残疾的手离开人世，是我做儿子一生的愧疚。

吃了一世苦受了一世难的母亲，到了有福享受的时候，她却认为是一种奢侈，反而过得不习惯起来。父亲也是无福享受已经象样的生活，过早的离母亲去了。大哥把母亲接进自己做的楼房，可母亲坚持要自己单独饮食，不要嫂嫂做饭给她吃，说是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三兄弟每月定期给母亲一定数量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在城镇都还没有普及液化气灶的时候，我们替母亲添置了液化气灶，我还特地给母亲买了一个较为高级的煤火炉，以热水用。命贱，是母亲的优良品德，也是母亲一生的操守。当儿女们都过得富裕，有钱花的时候，母亲却仍然惜钱如命，生怕多用了一分。给她买的液化气灶几乎没有用几回。当母亲病入膏房，最后一次住进医院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行了，拉着二哥的手，打开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包，说：我走了以后，你把这里面的五个包发给我的五个孙子，这是妈一生唯一的一点心意了……二哥打开一个用红纸包着的纸包，里面竞是整整齐齐的1800元！大哥哭了，二哥哭了，我哭得心都碎了：娘啊，当年你送我和二哥读高中，送我去参加高考补习，没有钱，你要父亲卖口粮，借息钱，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硬挺过来的。等你的三个儿子都出息了，可您就怎么舍不得花一点儿子们的孝心钱呢？

我带着娘的五个孙子，跪在娘的灵堂前，大把大把地烧着纸钱，心里在暗暗祈祷：您的儿子和孙子给您送钱来了，这回一定要带在身上，要舍得花，多花点，好不好，妈！

2007年7月18日深夜草成于书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