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年纪大了一些的缘故，现在我极不愿意与陌生人打交道，因为我不知道怎样称呼对方。上商店或市场购物还好说，不等你靠近，那些卖东西的人就会主动走过来，热情地问你买点儿啥。我最怕的是去政府机关之类的部门办事，进门后，如果人家不主动接待你，或是在忙别的事，没留意你的存在，这场面是最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称呼人家。如果对方是小伙子还好些，你就面带微笑，唤一声“小伙子”就可以了，如果对方是中年男人或女人，就颇让人费心思了，考虑怎么去称呼。我这人从小就不太会说话，我母亲总说我“嘴拙”，当实在想不好称呼什么，判断不出对方的年纪时，我多半是采取弄出点儿声响引起他或她的注意，比如装作嗓子不利落咳嗽一声。

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称呼——“同志”。

“同志”这个称呼多好啊，姑且不说它的政治属性，这与我的话题无关，我喜欢这个称呼的原因，就是因为用起来方便。比如你还是去政府机关办事，一进门，根本用不着煞费苦心地琢磨叫人家什么，也不用猜测人家的年龄，只要唤一声“同志”即可。

唤“同志”非常方便，不管对方是什么性别，什么年龄，除了小孩子，一律可以称为“同志”。在马路上问路，也不用有太多的顾忌，只要叫“同志”就ok了。即使你的眼神不好，判别不出对方是男是女，是何等身份，年龄是大是小，也无大碍。

不知是从哪年开始，“同志”这一称呼，开始淡出我们的唇边，取而代之的是“师傅”，满世界的人都彼此称师傅，弄得像工厂的大车间似的。尽管“师傅”这一称呼不伦不类，但在使用上与“同志”一样方便，除了别扭之外，并不感到麻烦。

再后来，一些时尚的称呼开始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了，比如“先生”，比如“小姐”，曾经风靡一时。过了没多久，因为“小姐”这个称呼涉嫌暧昧，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于是就很少有人使用这个称呼了。“先生”也悄无声息地随“小姐”而去了。

这样一来，称呼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没有了称呼，但人与人不能没有联系，于是人们把农村最古老的称谓引进并推而广之，一时间，大街上“大哥”、“大叔”、“大爷”、“大姐”、“大姨”的声音不绝于耳，弄得满城人都像亲戚似的，一座现代化都市，如果从人们彼此的称呼上看，就和一个大屯子差不多。

“大哥”、“大姐”之类的称呼，如果只是在市场、商店或大街上叫一叫也就罢了，可是这种称呼居然堂而皇之地进了我所在的单位，一进办公大楼，到处都是喊“哥”喊“姐”的声音，让人听了很肉麻。当哪个女部下对她的男上司亲昵地唤一声“×哥”时，我听了在掉一地鸡皮疙瘩的同时，还要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上一声“我靠”。一个文化单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整的像“阿哥阿妹”似的。

我们的国人有个特点，废弃旧的东西很彻底，但接受和适应新东西的过程太过漫长。叫“同志”有什么不好，非要弄得那么麻烦干吗？不就是个称呼吗，继续使用一段时间有什么关系？虽然说，党内提倡称“同志”，但这并不等于民间不让称“同志”啊！

有一次，与几个朋友去饭店喝酒，我的一个朋友想让女服务员把啤酒打开，连喊了几声“小姐”，附近的那个女孩竟像没听见似的，很显然她不愿意接受“小姐”这个称呼，气得我的那个朋友吼了一声——“花姑娘的有？”因为声音太大，竟把一个男领班给唤来了……

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许戈辉访问一位学者。在我看到时，节目已经进行了大半，到最后我也不知道那位学者是姓甚名谁。电视上，那位学者正在激烈抨击“五四”的新文化运动，说这个运动全面否定了我国古代的经史典籍，把许多精华当作糟粕一起毁掉了。看到这里，我很兴奋，觉得这与我的那篇《苞米要启蒙》的意思不谋而合。尽管我的文字及思想内涵非常浅薄，没有像那位学者那样看得深远，但意思多少有些靠近。有意思的是，这位学者也提倡让小学生去读经史，并编写了若干普及本的小册子。

这位学者的谈话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我们在拨乱反正，引进许多外来先进思想和先进技术的同时，也丢掉了许多东西。或者说在泼掉脏水的同时，也把孩子泼掉了。

大面积否定过去，接受全新的事物，我们忽略了一些过渡的环节，就像写小说一样，缺少必要的铺垫。有些不易被人察觉的缺失，造成了我们生存上的尴尬。

记得去年夏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问路的中年男人，看模样像来自小乡镇，他竟然唤了我一声“同志”，一瞬间让我产生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当时，我真想像哪部老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几经周折找到了接头的人那样，握着这个问路的中年人的手，激动地喊上一声——“同志，我可算找到了你！”

“同志”，一个渐行渐远的称呼，一个行将消逝的称呼，一个即将被我们忘却的称呼……

2007-01-1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