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
一直以来,我对死亡的理解都比较空洞,很多时候,我甚至固执的认为:人,活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死。
最初对死亡的认识应该是寨上玉成公的离去,那时大概就三四岁吧!当我看见他被草纸盖住的脸时,好奇心驱使我想去一探究竟,而当我正准备伸手去揭开盖在他脸上的面具一睹其庐山真面目时,还是被大人们适时的制止住了。因此,我至今对他的印象仍为模糊,当玉成公最终在亲人们的哭喊声与吹手们的唢呐声中永远深埋土下时,我还一直认为他只不过睡着罢了,并没有过多的伤感抑或是恐惧。
正是缘于对死亡的肤浅认识,当生活不顺心,不如意时,我便常常想到了死,我总觉得迟死不如早死,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事实。
初三毕业时因中考失利,我便想到了以最为直接的方法来结束过自己的生命。但在父母的干预下,使我的阴谋最终未能得逞。当母亲见我醒过来时,顿时泪流满面,而父亲则在一旁喘着粗气。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人活着固然不易,有时连死也显得那么艰难。但也是在看见母亲流泪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感动,我知道还有一种叫责任的东西,我觉得我有责任为父母活着。
然而,我却一直也以为自己不过是简单的为了父母而活着,直到堂兄印的离去,使我对死亡有了重新的认识。
印是我大伯家儿子,长我一岁,从小一起长大。但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却是一个嗜酒如命、脾气喜怒无常的人,稍有不顺心之事,对印就非打即骂。因此,在我们的记忆里,印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那一批伙伴学习的榜样。他五岁就学会了做饭,到七八岁时,就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到了十岁时,大伯才勉强让他上了学。那时,我却已经读四年级了。然而,因为父亲的缘故,印的上学简直成了一种业余爱好。他每天还要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以及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因此,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挂末位置。但大伯对他的成绩并不在乎,似乎还挺合其心意。他常对印说:“读书起哪样作用!干浪费钱不说,还把我一所的活路耽搁了,读得再多还不是要打牛屁股(指回家务农),你看你敬全叔(我父亲),你二叔,不都是高中生吗?结果如何呀?”因此,印读完小学就回到了家里,第二年便随寨上的人去了广东。
可不知什么原因,去了广东不到半年,他就染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怪病。很多人劝他回来医治,可他不敢,他怕父亲责骂,当时去广东时可是说好至少是要找到两千块钱才能回家呀!当他的父亲得知这一消息后,送去的也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最真诚的诅咒:“要死就要死在外头,没得钱,不要回来脏我的屋!”最后,眼看他就要客死他乡时,同在广东打工的四叔实在看不下去,才把他弄回了家里。
当我听说印快不行时,我是有些感到吃惊的。说实话,我一直对死亡没有多大的感觉甚至冷漠,简直就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我总认为死与不死都一样,死有死的好处,死了是解脱,而不死有不死的好处,不死是幸运。但我却忽然对印的即将死去而感到吃惊了。
当我来到印家时,他正静静的斜躺在床上,只见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只剩下皮包骨了,就像是一根风干了的木棍。看见我来,他显得有些激动。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且多年未见了,他并有了坐起来的意思,可却有些力不从心,身子起来一半后又颓然倒了下去。我连忙过去扶住他,示意他不用起来,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流着泪说:“兄弟,你说命运为何就如此不公啊!就不能再多给我哪怕一点点时间,我才18岁,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呀!”我分明听出了他对死亡的恐惧,我理解他的想法,只能安慰他说:“你放心,大家一定会想办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只是在那里默默流泪。
当发现我要走了时,他显得有些不舍,只是拉着我的手,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兄弟,好好活着。”我无言。
就在第二天,印还是带着对这个世界无比的眷恋而离开了。我昏昏噩噩参加完了他的葬葬礼,当我看着他被一铲铲黄土掩埋时,我的耳畔却一直萦绕着他那“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好好活着”的话。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死亡离我们其实并不遥远,也许在不经意的某一天就会与我们不期而遇。我突然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死,其实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终有一天会到来的事情,而我们所应关心的,只不过是如何“好好活着”的问题。
那之后,我不再去过多的想死的事情,而只是静静的生,去寻找生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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