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皇李治曾作一首《八至》，诗曰：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和一般讲究起承转合的诗不同，这诗语言淡致，平中见奇绝。层云叠嶂，前三句过后，才显出最后一句峰峦。

“至亲至疏夫妻”这话满是饱经人事的感觉，比一般的情词情诗要深刻太多，可算是情爱中的至理名言。夫妻间可以誓同生死，也可以反目成仇，不共戴天。这当中爱恨微妙，感慨良多，寻常年轻小姑娘想说也说不出来，必须要曾经沧海，才能指点归帆。

没有什么比夫妻间几十年如一日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更伟大。然而，这不是传说中的花前月下，也不是小说中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这个感人的故事发生在丽水龙泉龙南乡的小山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

总感觉村口人家故事多，她的家就在村口不远，家门前一棵李子树，这个季节的李子还很青涩，稀稀拉拉地长着，青得欲滴。经过她家，不经意地一瞥，从敞开地门看见她系着围裙在灶前忙活，她地丈夫坐在灶旁，一边添柴一边抽烟。

在这夕阳欲落之时，农家炊烟袅袅，这是一幅多么和谐地场景！我们不是刻意打扰，只是想体会一下那一份温馨。

当我们走进她家，她在忙活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我们的眼睛略带着疑惑和惊恐。我们热情地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们是浙江教育学院暑期实践活动的大学生，我们来就是想和您聊聊家常，了解一下你们家的生活情况。”她的眼神这才消除了顾虑，继续忙自己手中的活，只是冷冰冰地答了一句：“家里就这么个情况，没什么好了解的。”

气氛有些尴尬，我便向一旁她的丈夫打招呼：“叔叔，您好！打扰你们了。”她的丈夫看着我们，但眼神十分迷茫。他伸出双手使劲比划，最后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这时，我们才明白，原来她的丈夫是个聋哑人。

我开始打量她的家，灶台很矮，灶间很窄，屋里很阴暗，一盏微弱的灯起不到多少作用，里屋也没什么家具。这一定是一个充满辛酸悲苦的家庭，可这时，我们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倒是女人开始主动招呼我们了，我们忐忑不安地坐下，静静地等待她的述说。

她给她的丈夫盛了一碗饭，男人略带羞涩地朝我们笑了笑，一个人坐在门槛吃了起来。女人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在我们面前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聊了起来，慢慢我们走入她的情感世界。

故事发生在２５年前的一个冰雪纷飞的冬天。农村的女人早当家，十八岁的她卖完冬菇独自赶着牛车往村里赶。那时家里还没汽车，也没有柏油马路，牛车在冻得僵硬的泥路上颠簸。山路崎岖，回村的路尽是下坡，她的手被寒风冻僵，她明显感觉到有点控制不住缰绳。可现在天已将黑，不快点赶回去的话就回不去了。牛车终于赶到了村口，突然车轮碾到一块大石头，车子被抛了起来，车子与牛连着的缰绳断开了。车子失去了控制，路旁边是山沟，车子向山沟飞驰而去。十八岁的她吓呆了，她捂上了眼睛，她不敢看前面，难道十八岁就这么香消玉殒？就在这时，车子被一股巨大的力拖住了，车轮向前滚了几米，终于停了下来。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削瘦的男子使劲攥住车子后面的横木。她下车，想向他道声谢，却发现横木上钢丝已深深嵌入了他的手指，鲜血顺着钢丝一滴一滴往下滴。

她认得他，他是个残疾人，又聋又哑，平常都在同一个村里生活，只是未曾仔细关注过他。她把他领回了家，帮他包扎伤口。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一间小屋分外温暖。故事接下来可以想象了，十八岁的她发现自己的芳心竟离不开这个又聋又哑的年轻人，尽管他比她大七岁。但是现实总有些差距，他又聋又哑，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她十八妙龄，家里有瓦房，有田有地。她的父母不同意，但是有一天，她含蓄地告诉父母，她已经有了，父母只得接受这个事实。他们很快结婚，并在她十九那年生下了一个儿子。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虽然又聋又哑，但是勤劳肯吃苦，靠着种香菇，家里翻修了瓦房，买了电视机，儿子一天天地长大。就这样平淡而又温馨，辛劳而又充实地过了十几年，就当认为可以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的时候，突如其来一场横祸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的打击。

那天，她和丈夫乘坐别人的农用车进城。车子在山路上颠簸翻下了山沟。说到这里，她将她右手手腕翻给我们看，一条深深的疤赫然在目。那一次车祸，丈夫彻底失去了劳动能力，她也足足休养了三年。在这三年当中，考上重点高中的儿子辍学，家中开始负债。

然而，这个女人是坚强的，她没有倒下。面对一个又聋又哑又没有劳动能力的丈夫，她没有半句怨言。儿子到外地打工，每月只有微薄的收入，她凭着自己的一双双手开始支撑起这个家。每天凌晨三点钟，她便要起床收香菇，拉到集市上去卖。这里的集市，去的早香菇能卖个好价钱，去的晚，就只能任别人开价了。她跟我们说，今天她去的早，一斤香菇卖了三块六，去的晚的只卖了三块二。说到这里，她竟难得露出了笑容。

卖完香菇，她回到家里有一两个小时的休息，然后又是洗衣、做饭、干地里的活。日子很艰辛。她说一年干的好也赚不了一万多块钱。但她没有怨言，家里的债也渐渐还清了。

说到丈夫，她的眼里总是充满了怜惜，没有丝毫抱怨。她说，很多人都劝过她离婚，但她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她始终记得当年他救她时的奋不顾身。她还说，夫妻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既然走到了一起，那不管对方是贫穷困苦还是生老病死都要在一起。

我记得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危难到头各自飞”，可是我眼前这对夫妻却是在患难中见真情，几十年如一日，不离不弃。２５年前的牛车脱缰，他们开始相识相爱；几年前的农用车翻车，更坚定了她的心，她决定，她要照顾他一辈子。

我问她，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和丈夫交流的。她说，这么多年了，他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都能懂。我知道，这叫心灵相通。

至亲至疏夫妻，她可以在那场车祸后抛弃他，但她没有。她在那场车祸之后发现自己更离不开他。

山村里的感人故事，又有谁知？从她家走出来，我们一路无语。

本文已被编辑[鲁速]于2007-7-18 17:36:5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