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苍老的青瓦在黄昏里湿漉漉的静默，泛出清冷的微光，远处，烟雨中的一片青山隐约得好像一幅水墨画。

我把目光从窗棂转回来，望向繁泽。

“还好吗？”我望向他。

他看着我，微笑，一如当年。

我静静地凝望着他。

霓虹，在夜雨里开始闪烁出红紫青蓝的光芒。红尘，在夜色里以炫目的繁华温柔地诱惑着众生。

“喜欢吗?”恍惚中又听到你的声音，温柔如同从前。

我轻轻的抱住繁泽，而繁泽，在镜框里对我安静的微笑。

那天，走下火车，彦对我说：“回来了？”

我笑：“嗯。”

我迫不及待的四处张望。

“我哥呢？”

“跟我来吧。”彦转身，提上我的行李。

车，沿着公路蜿蜒而上，路，渐渐荒凉。

不是回家的路。

我的心越来越是沉重如同彦的神色。

寂寂荒凉的山。坡上，芳草萋萋。风里，招魂的幡猎猎飞舞，如同蝶化。

我缓缓摇头。

不。不。不。

我温柔的笑。

“回去吧。彦。”我笑。

“你做什麽啊，我哥还在等我呢。”我笑。

彦悲悯的眼里，一片无尽的黑暗遮天而下。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那一年，我离开家乡的时候，繁泽说。

繁泽不是我的亲哥哥，他是我的邻居，和我住在一条街上。从小我们一起长大，陪着我们一起长大的还有城边的小溪、蝌蚪、菜地、蝴蝶、蜻蜓、流萤、蟋蟀，还有夏夜漫天的星光。

繁泽的父母离世很早，他一个人，我一直叫繁泽哥哥。

七年前，我刚上高中。父母离异后，爸爸带走了哥哥。母亲弃我而去，放学回家的我，在狼藉的屋里，怔怔的绝望四望。

繁泽说，没事的，来我家吧。

那时，繁泽刚刚高中毕业。

“没事的。我可以工作了。”19岁的繁泽轻轻的笑。“正好，我也是一个人。”

繁泽做了罐头厂的工人，冬夜回来，他有时会带给我一个桔子。

“厂里给的。”疲惫的神色里，他总是笑。

繁泽喜欢唱歌，声音略略的沙哑。很多的晚上，夜阑人静的时候，我会在繁泽的歌声里，安详睡去。梦里，繁泽的歌声，是蝴蝶飞舞的翅膀。

“去吧，好好的读书。”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繁泽说。

“要去，好好读书。四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会等你回来的。”繁泽说，“不相信哥哥了吗？”

我看着他。

我不想离开。我只想陪着他，一天，一天，然后一世。哪怕不读大学，哪怕没有前程。他不会不知道。

我固执的沉默。繁泽不再理我。

整整的一个暑假，繁泽不和我说话。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落泪。

“等我，等我回来，哥哥。”

“那天，你哥哥下了夜班回来，遇到抢劫。”彦说。“他去阻止。所以……”

我看着窗外。

“后来侦破的时候，一个目击者不得已才说出来的。”

“本来不至于，可是发现得太晚，早来半小时就可以救的。”彦的声音，在空气里尖锐断续的晃动着。

“都不知道是谁，抢窃的和被抢窃的。他们都跑了。”

“早上，你哥哥被发现的时候，太晚了。”

“那个目击者，就住在事发旁边的楼上，他一直没打电话。”

“我不敢告诉你的，可是……”

我看着窗外，细雨里，那只蝴蝶缓缓飞过，渐渐的，远了。

荒草零落的坟头。

漫天的纸灰，在黎明和黄昏夜色里，飞舞如蝴蝶。

为什麽呢？繁泽，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的吗？不是说好，你会等我回来，菊花开的时候，等我为你披上红装……

菊花已经开了啊，漫天的花漫天的香…··

繁泽，为什麽，你不等我呢？孤单的人世间，你舍得，我一个人吗?

陵园，那麽多的人，来了，又去了。

人群，纷纷绕绕地走过我的身边。可是，没有人知道，这无情的黄土里面，深埋的黄土的里面，躺着的，就是我的蝴蝶，就是我今生相要的唯一的怀抱。

为什麽呢？

繁泽。

然后，细雨里，我又看到下班回来的繁泽，悄悄地走过来，伸手，递给我一个桔子，桔子金黄的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