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一位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太婆，一边向屋里跑一边喊着。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老头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老头子大约六十来岁，花白头发。他盯着老太婆，想要从她脸上挖出答案。老太婆不停地喘着粗气，右手在胸口处不停拍打，左手置于膝盖。

“不好了！——”老太婆稍稍舒服了后说。

“又犯神经了！”老头子没有找到答案。

“听说你那位天生聪慧的同学从国外回来了！”

“胡说八道！”

“他们说，可风光了，坐的是劳斯莱斯，穿的衣服是几万元一套的，可有来头了！听说他要投资1000万给本市老人院。”

“你说的可是马达？他怎么会回来呢？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老头子枪着说，接着开始纳闷起来。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是说他从小就聪明吗？他在国外准是发了大财，所以今天才会回来给咱家乡人捐一点钱，这有什么不好呢？”老太婆坐在那儿，望着可怜巴巴的老头子。

“这不可能！肯定是他们搞错了！他怎么会回来呢？他是不会回来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这不可能！绝对是他们弄错了！”

“去看看不就明白了？他们说，明天他会在市老人院举行捐赠仪式，到时你去看一看，亲自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老太婆说完回屋弄午饭去了。

屋外，老头子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口里衔着个大烟袋。吧嗒吧嗒地吸起来，青烟在他面前由柱状变为片状，漫漫消失在空气中——马达是他小学的同学，也是他邻居。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甚至一起打架，一起偷别人家的果子吃。

然而，我们的主人翁张天，在他和马达一起的时候，总会有自卑的感觉，因为马达太聪明了。每次考试马达总是满分，他却不及格。这可让他不好受，在校被老师轻视，被同学看不起，回家又遭父母谴责。这样长期以来，他开始畏惧起马达来。他怎么也搞不懂马达能拿满分，而自己却及格都困难。

他搞不懂!

虽然马达对他很关心，可这关心更使他痛苦。

就在他们读小学六年级时，马达一家人都到国外姑妈家去了。从此张天就再也没有获得他的消息。自从马达走后，张天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之中。先前是搞不懂为什么马达这样聪明，现在又多了一个问题，搞不懂马达现在到底怎样了。

马达不但聪明，又有极好的条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儿，张天老是这样想。后来，他甚至是在恐怖中度过每一天，真怕哪一天马达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怎么办。

他常常在心里构想着马达现在地样子，有时想到，比如马达已经是个大人物，拥有百万，自己会不知不觉被吓出一身冷汗。但他又不能不去想这些。也有时候，他设想，现在的马达是个靠讨饭为生的叫花子，没有衣服穿，没有脸见他，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每每想到这些，他的脸上会自觉地堆起笑来。可这笑并不能持久，他又总会将自己的观点推翻。理由就是马达聪明，他会没出息，不会出人头地是没有道理的。

就这样，张天在农村生活了五十多年，从未听到马达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最近两年来他的痛苦与恐惧几乎稍稍减少了。他的老婆方氏对他也非常体贴，她知道老伴的秘密后，常常开导他。可这安稳的日子没过上两年，‘灾难’就临头了。这可让他不能相信，他不相信马达居然还活着，而且还从国外回来了，并且像他想的那样，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怎么回来了呢？他居然回来了！”他反复说着。不是烟灰掉在手上，将他烧着了的话，恐怕他还要沉浸在回忆中。他将烟斗收起，看了看太阳，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了，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他回来了，回来了——”

晚上，他在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构想了数十种马达现在的样子，数百种马达认出他时的情形。鸡叫第三遍时，他实在太困了，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并且梦到了马达。马达对他笑嘻嘻的，马达没有变多少，还像小时候那样。只是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马达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老朋友，我想死你了，自从我到了国外，我时时刻刻都想念着家乡，想念着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偷赵家的黄瓜，被发现后，我们就跑。他们怎能追上我们呢？最后我们跑到一条水沟里，好好地享受了一顿……”他正要说句话的时候，又被老婆给叫醒了。

……

老两口很早就来到了市老人院门口外，正赶上马达坐在台子上履行捐赠仪式。马达穿一件皮尔卡丹牌子的西装，脸上架着一副眼睛。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一定是他！是他！是他！没错！就是他！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喜欢穿这种颜色色的衣服。是他！”张天的两条腿颤抖起来，他紧紧地抓住老婆的衣服，将头放得很底，眼睛从老婆的耳朵后面瞅过去，生怕被马达看到。

方氏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达，感叹道，“妈也！好大的气派哟！不知道有好多钱，出手就是1000万。”

“请马达马先生给我们讲几句话，大家欢迎！”台上老人院院长讲道。马先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话筒前，向四下扫视了一圈。张天迅速将脑袋躲到老婆背后，小声而紧张地说：“快挡着我，快挡住我！”

马达先生开始讲话了。

“我们走，躲开他，快，你护着我！”张天用颤抖的声音对老婆说。

老两口偷偷摸摸地逃开了。

“总算没给他发现！”老头子松了一口气，“走吧，我们回家，看来他是将我忘记了。他不会找我的。不会，这下好了——”

方氏坐在石栏杆上，望着老头子，也轻松了许多。刚才还真为老头子捏了一把汗。这刻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是张天？”突然张天背后有人问。老头子差点吓昏过去，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到底还是发生了！完了！完了！

幸好老婆子坐在老头子的面前，发现叫他的不过是个乞丐。

“滚开！”老婆子对那个乞丐吼道，张天这才敢转过头去，立马定了神：“你是谁？”

“我是你的马达呀！我就是五十年前到国外的马达呀！你不认识我了吗，朋友？我已经回来了四十五年了……我刚才在老人院看到了你们，你们肯定把台上那个人当我了。”

原来如此！张天终于搞懂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去，仿佛一下子将多年的痛苦和恐怖全都吐了出去！夕阳已落到了山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