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织着毛衣,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母亲却是在织着毛衣。儿子已经快3岁了这个冬季所有的寒衣都会短了,旧了。所以母亲忙忙的赶着为儿子织着毛衣。一想到儿子下半年就进幼儿园了。母亲的心就感觉特别特别的快乐,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丈夫在外出租摩托,风风雨雨,母亲在家开着一小百货店,每天守着店子,照看儿女。
母亲看看墙上的钟,已经4点多钟了。儿子和女儿怎么还没有回来呢?母亲的心开始不安起来了,这种不安在母亲的心里蔓延着,蔓延着,使母亲有点坐卧不住了,她来来回回的,不知所措的走着。买盐的,母亲拿出了烟,买纸的,母亲拿出了火机。别人翻着白眼,母亲一连串的道歉着,却也是心不在焉的。儿子和女儿跟着一群伙伴去了就近的一所高中。是母亲用目光把他们送过了马路,又用目光送他们进了那道深重的铁门。哪里没有车险,哪里没有水的担心,所以这镇上的每个女人都放心的让自己的孩子进到里面玩儿,母亲也一样。可是,此时的母亲却怎么也无法安静,她的心突突的跳着,眼皮也一个劲的跳着。于是她关了店门,刚把锁落好,就见女儿一路哭着跑了过来。
母亲的心咯噔着,儿子呢?
“弟弟呢,弟弟呢?”她大声的询问着,却又象是自问着。
“弟弟掉到厕所里了。”女儿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不见了母亲的身影。母亲早已经冲过了马路,如闪电一般的一道红影又划过了那道深重的铁门。她心揪着,几乎头发根根的竖了起来。远远的,她看到了一群4·5岁的孩子围站在一个池子边,于是她急冲如箭的赶了过去。那是学校厕所边的化粪池,只见上面冒着一个个的黑泡泡,浮着的小树枝和塑料袋上爬着一条一条让人作呕的蛆虫,依稀的,模糊的看到了一只手。“扑通”,如石头落地一般的响,母亲一下子跪倒在池边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快速的伸到池里摸索着把儿子从那打着泡儿,浮着蛆虫的黑粪水中拽了上来。围观的小孩蓦的往后退了好几圈,一个个用手捂住了鼻子。
“好臭,好臭!”不懂事的孩子一个劲的嚷着。
母亲把儿子轻轻的放在地上,她用手在儿子的鼻孔边拭了拭,接着又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努力的听着,一遍又一遍,几乎她在寻找着什么。母亲想起了电视里的人工呼吸,于是她用手在儿子的腹部用力的按了几下,接着就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地,嘴对着儿子的嘴,深深的吸着,吸着。儿子身上湿漉漉的,黑黑的,臭臭的,一丝一丝的粪便沾满了衣裳,中间间还爬着一条一条扭动着身子的蛆虫。这些好象母亲并没有看见,也许她是真的并没有看见,只见她快速的从儿子那锭蓝锭蓝的嘴里吸出了一口黑黑的,夹杂着蛆虫的臭粪水吐在了地上,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一口一口的吐,一口一口的吸。尔后母亲又把嘴巴对着了儿子的鼻孔,一口一口的吸着,一口一口的吐着那肮脏的黑粪水。
闻训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看着母亲,看不到她的泪,也看不到她的痛,也看不到她的悲,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力量的光彩,能让人看到的就是一脸的坚定。那一个时刻,风静静的,叶静静的,树上的夏蝉也静了下来,连那流动的空气在那一刻几乎也静了下来,凝滞不动着。大家静静的看着,谁都不敢吱声儿。
“妈妈,这小弟弟已经死了。你看,他一点都不动呢。”一个小男孩轻声的说着。
小男孩的话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也唤醒了那些专注观望的大人们。
“送医院吧,送医院吧!”大家纷纷的嚷了起来。
听了这话,母亲如同获得了救命神符一般。一骨碌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又一骨碌的抱起了儿子冲了出去。这任围观的人群谁都没有看个明白,但见母亲已跃出老远。她冲着,在她的眼里好似没有了路,又好似有无数条路的,草也是路,茅也是路,沟也是路,泥也是路,······反正是一条无边的路。只见她深一脚,浅一脚,颠一下,跛一下,却依然疾走如飞。血顺着她的腿儿一道一道的往下滑,是那如锯的茅草在她抽身而过时无情的杰作,尖的沙,锐的刺此时都朝着母亲跑了过来。母亲全然不知。“儿子--医院,医院--儿子”,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在这世界上此时就只存了这两样东西。红的衣服上滴滴的下着雨儿,她的额头,脸上,睫毛上,甚至连那腿儿上也一道一道的下起了倾盆大雨。一辆自行车撞倒了,一个人被撞歪了,一辆摩托车吓得躲到了路边喘着粗气。
“疯子!”有人骂道。
小孩远远的追着跑,女人们远远的追着跑,男人们也追着跑着。谁都想跑上去帮上一把,可谁都没有跑过母亲。
“看她平时娇娇弱弱的。那一刻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这是后来人们议论最多的话题。
母亲抱着儿子,远远的,她看见了医院的大门,她的心活跃起来了,血管箕张了起来。“快来人,救救我的孩子!”她呼唤着,不停的大声喊着。
医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着儿子锭蓝锭蓝的嘴唇,乌紫乌紫的脸,拿听诊器一听,就难过的摇着头。“早没了。”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你看他的嘴巴张着。他想说话呢。”母亲拽着医生,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哀求着。
“对不起。”医生难过的走了。
那一刻让我看到了希望破灭之后的绝望是怎样的让人恐惧了。母亲的面庞不再有先前的坚定了,它变得扭曲,不停的抽蓄着,嘴唇里传出了牙齿哆嗦的响声,她的手抖着抖着,眼睛在刹那间不见了力量,光芒消沉着,暗淡着,显现出了我从没有见过的那种疲劳。泪,一行,一行的从她的眼眶中滚了出来。只见母亲咬了咬牙齿,我想她一定是想衔住那泪里的悲伤,结果却变成了号啕大哭。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一会,母亲便不省人事的瘫倒在地上。
母亲晕迷了三天,迷迷糊糊之中她一直的呼唤着儿子的小名。醒来之后的她发疯似的找着自己的儿子,拿着那件还未织好的毛衣大哭不止。
从那以后,母亲不见了笑容。邻居们常常在半夜听到了一种哭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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