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月夜并不是一部电影的名字,而是我的一段有关电影《百万英镑》的印象。
小时候,有次妈妈生病,住在另一个城市的医院里,父亲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照顾我们,只好把老家的姨妈请来。
姨妈因为我的外祖父母去世得早,小学都没有上完就辍学在家。同样因家庭变故没有完成师范学业的妈妈在一所乡村中学当代课老师,姨妈则在家里照顾我的两个舅舅。那时妈妈的村子里家家都编席子,用以贴补家用。买苇子,破苇蔑,把织好的席子卷好,运到集市上去卖,这些都是男人的活,女人只需要盘腿坐在地上或炕上,编席子就行。那时我的两个舅舅都在上学,家里没有其他男人,所有关于编席子的活,全都要姨妈一个人完成,就用她那十几岁的瘦瘦小小的身体来完成。有次姨妈给我讲她到百里地外的村庄去买苇子,讲到她推着借来的驮着一大捆苇子的自行车一步一步顶着大风跟在同去的男人后面把苇子运回家的时候,我很难想像那么瘦小的姨妈半夜回到家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厌烦、无奈、委屈?或者那个时候的姨妈根本什么心情也不可能有,早累得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了吧。
姨妈来到我家后,很快就把多日没有女人料理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那时军营里常常会放电影,但姨妈从来也不去看,她说,反正也是看不懂,不如在家里做点活好呢。就这样,每当放电影的时候,我们姐几个一起去礼堂,家里只剩下姨妈一个人做这做那。
有一回,我们又去看电影了,居然是一部从来没有看过的新片儿,外国的。我年龄太小,还不知道外国电影有许多也很好看,只觉得外国电影里的人都是高鼻深眼,长得差不多,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外国片,除了像《废品的报复》这样的短小的喜剧哑片,我多半是看不懂的。
那一天,上映的是《百万英镑》。我一看是部外国片,突然就不想看了,但姐姐和哥哥都想继续看下去,我只好自己回家,虽然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晚上走过那么远的路,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冲动,就离开礼堂。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还真有些孤勇。
走出礼堂,我一个人往家里走,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薄凉天气,月华如水。要是今天的我,一定会慢慢地徜徉在无边的月色中,仔细地感受那种独行于天下的况味。只可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眼中,却看不到这些,只觉得一个人走在广场上,天地太大,自己太小,虽有明月如灯,却是极致的冷清与孤单。走进家属院时,那一栋栋瓦房的幢幢暗影如鬼怪般地一个劲儿地向我扑过来,听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敲打着自己的耳膜,和着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喘着粗气跑到家,就着台灯那昏黄的光,看到姨妈正安安静静地纳鞋底儿,我一下子就轻松了。姨妈看我回来,放下手中的活,从针线笸箩里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两只用碎布头做的小口袋(也就是沙包)来,她教我像演杂技的人那样把两个小口袋一抛一接的玩。等我专注于练习的时候,姨妈又接着做起她的活儿来了,一边做活,一边还利用我练习的间隙跟我聊天。
我们就这样一直到电影散场,姐姐和哥哥,一回到家,就跟我说我没有看完这部电影有多么多么可惜,因为电影是部喜剧,实在是太好玩了。我当时有一点点懊恼,不过也没太往心里去。
后来,有很多机会看这部电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直都没有从头到尾地认真看完过,只有一次,在电视上看过派克主演的《百万英镑》,但我以为这不是那一场我没看的那版的,因为我在这一版里没感觉出来有多好笑,全不像那日姐姐与哥哥回到家后描述的那样。
感觉中《百万英镑》是我怎么看,看过多少版本,但还是觉得没有看过的一部片子。提到这部电影,我的脑海中只会浮现出如水的月光,走在空旷的月夜下的小小的我,以及远处那一盏等待着我的昏黄的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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