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孤独地呆在老家。

很久没有这样的清静过，他的梦想也许就是漫漫地在平静中度过晚年，与往日的一切恩怨彻底脱离，早晨出门锻炼，夜晚茶水养心。曾有的烂漫，曾有的苦涩，曾有的烽烟，曾有的甜蜜，不会再回到自己的视野里，触动神经，再变得清晰，让他忘情地去追忆……

（一）

人有很多的经历，老郑也没有例外。

那是数十年前万人疯狂的时代，身为贫农家庭的他，刚好16周岁，初中读了一学期，那席卷祖国上下、大江南北、城市农村的文革运动，让他也热血翻腾，焕发革命的斗志。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悄悄与母亲作别，一个人与同学们跨上北去的列车，消失在家乡的小道旁，也远离熟悉的亲人，从此走向陌生的异地，想象着实现自己的理想，完成远大的抱负——为中国社会主义社会建设，贡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出门不要钱。到那里吃到那里，住到那里，只要一张菱形状《红卫兵》牌子挂在胸前。

老郑感到无比的幸福。在天安门前，他在广场上，手举《毛主[xi]语录》的红本子，尽情地高呼：

“毛主[xi]万岁！万岁！！万万岁！！！”

遥远的天安门城楼上，毛主[xi]挥动手中的帽子，向大家、向他致意。

现在想起来，还依稀记起那激情高涨的难忘片段，那是人生旅途中最神往的时刻，是他心中抹不去的自豪。

（二）

老郑是有为的。

从北京归来，他没有回家，却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xx，参加了首批林业工程公司的革命工作。

年少的他，学习机车驾驶作业，并承担机务队的财务管理工作。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也许他还不会有那样的结果。

那天夜里，老郑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见到一条红龙上天……自己惊呆了。奇梦惊醒了他，他立即跪地祈祷。他感到十分的难解，但想想家里的老人曾经说过：梦见红龙上天，是百年不遇的好事，谁真的这样，要么是升官，要么就发财。可一般人一生遇不着这样的梦。

但老郑遇上一了，他思绪半天：升官吗？不可能。发财吗？谁会给！

他激动了一休。

第二天，他小心翼翼地到了办公室，将自己的一切办公物品理了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驾着车到工地工作了,他小心地开着大型推土机，在高高的群峰深处慢慢地向前推进。

但事故还是在另外一段公路的进程中发生了。老郑的师傅，在机车推进的陡坡上发生山体滑坡，峰顶上的巨石滚落下来，将师傅和机车瞬间打落坠入深渊，人们呼唤着老师傅，但什么回音都没有。

当工友们在深谷中，寻找到老师傅的尸体时，已经残缺不堪，手留在机车内，脚却脱落在巨石边，头滚在溪流中，胸部已经俱碎，找不到完整的五脏。

老郑看着朝夕相处的工友不幸遇难，从此离开身边时，他哭了。

追悼会如期举行，老师傅的亲人来到了深山的宿营地，他们苦喊着亲人的名字，召唤着他的灵魂，回到久别的乡土，老郑汇同领导发放了相应的抚恤金。

这时，老郑才发现自己的财务资金多了整整五千元人民币，他把这个问题反映给领导。当时，领导也感到蹊跷，就追问他前因后果，老郑讲述了做梦的事宜，最后领导表扬了他的做法，并集中资金上交了总部。

老郑得到了上级领导的信任，他的一切也因一梦之故发生了变化。

那年他才刚刚二十三岁。

（三）

次年的春节，单位的领导随同老郑一道，第一次到了他的老家慰问。

久别的亲人相继聚在一起，大家听着领导对老郑的赞叹，特别是烫金的锦旗，让亲人的心理感到十分的欣慰。成年的老郑也在这次回家探亲时，遇上了邻居的王芳姑娘，两人在双方亲人的撮合下，结下终身良缘。

然而也是这次良缘，让老郑走上了难言之路，让他在享受甜蜜幸福的时候，在十八年后受尽了不幸和痛苦。

王芳姑娘被老郑的领导赞赏不已，同时获准到老郑的单位上做临时工。这对于乡下的农民来说，那是天上掉下了一个金娃娃，美极了！老郑与王芳姑娘成家了。

他们是幸福的：雪山的丛林里，有他们追逐时欢快的身影，回荡着他们清脆的声音。营房前有王芳亲手培植的鲜花，还有那王芳新娘为大家做出的可口的饭菜，大家一个一声：“嫂子！”让老郑和新娘笑脸灿烂。每天休息的时候，都有工友们在家里的帐篷里聚合，喝酒、闲聊，还有新娘的笑声和耐心的照看……那是老郑的自豪，也是王芳姑娘渴望的幸福生活。

来年的初春，他们的爱情结晶——可爱的女儿降生了。为了纪念在雪山上出生自己可爱的女儿，老郑给女儿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雪儿！”

从此，工友和领导很喜欢上这个异地幸福的家庭了。这时，老郑已经成为公司的财务主任。

（四）

雪儿是可爱的，也很聪明。

她在父母的身边茁壮地成长，老郑为女儿的可爱和妻子的贤惠而愉快地工作。

公司经过多年的发展，拥有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和较好的声誉。老郑一晃步入了而立之年，女儿因就学困难，王芳主动提出回老家赡养父母和照顾雪儿读书，老郑也没有更多的反对，就让母女俩回乡了。

又过了几年，老郑回家了。看到如花似玉的女儿，还有妻子甜蜜的微笑，老郑感到知足了。他在家中呆了很长时间，享受着久别重逢的天伦之乐。

时遇清明，老郑参加了祖宗扫墓的隆重仪式。

他知道，从记事到现在，已经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了。心情激动的他，扛着锄头，夹在族人中间，有说有笑地到了墓地。一个人忙着锄除祖墓上和墓旁的杂草和野树。心想：自己的祖母和祖父，他们假如在天有灵，会祈祷孙儿的平安和幸福的，他默默地劳作着。

忽然，族长发话了：“没有儿子的家庭，没有资格参加这个纪祖活动。”

这个声音传到老郑的耳里，顿时将老郑击垮了。老郑什么话也没有说，手中举起的锄头在空中被他甩向远处。他没有回身，立即离开了人群，一个人回家了。

回到家中，他看着渐渐长大听话的女儿，他想哭，但没有声音，他哭在心里。

那夜，老郑疯狂地与妻子做爱，似乎只有做爱，才能宣泄心中的狠。

第二天一早，老郑告诉王芳，他要回公司了。就这样，他亲了亲女儿的脸蛋，紧紧地拥抱着妻子，流着泪水，离开了本是充满甜蜜和幸福的家庭。

那是他人生最痛心的一次分别，所有的痛苦直到第二个女儿降生后，才让王芳再次猛醒过来，但已经是他们婚姻面临破裂的时候了。

老郑知道，女儿没有错，妻子也没有错，但他接受不了被趋赶的残酷一幕，还有那族长邪恶的声音，它一直让老郑的心在颤抖。

男人，怎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