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豆腐是我小时候常吃的一道菜，至今还摆放在乡亲们的餐桌上，氤氲着香甜的蒸汽。尽管它的名字有点拗口，甚至倒过来读会更难听，也没有人给它起个譬如“勾魂媳妇”、“翡翠白玉汤”之类的好菜名，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成为民间另一种色香味俱佳的饭食，和小麦、玉米、高粱、红薯们一起，把乡村一个个原本暗淡的日子喂养得晶莹剔透。

它和豆腐相比只一字之差，却要比做豆腐简单得多。只要把洗净好的蔬菜用刀剁成细碎的丁状，然后放进适量盛好清水的铁锅里，再在上面覆盖一层石碾磨的豆面儿，慢慢用火加热就行了。不久，这些朴素清淡的混合体就变成了美味。这时若拿一个煎饼卷上它，佐以红红的辣椒凉拌的小咸菜，攥在手里使劲地咬一口，那滋味真是惬意舒坦啊，不由得让人吃过一个还想再吃一个，直到好食者摸着鼓胀的肚皮浑身出汗，生出一种妥贴的感觉，把那颗因饥饿或劳累而难以找到归宿的心又落回到肚子里。吃罢，无论多大的痛苦和烦恼暂且都会被遗忘到九霄云外去，吃的人抹抹嘴，打着饱嗝儿只想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在梦里像小鸟一般飞到天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朴素显得格外重要：蔬菜是没有施过化肥和打过农药的，铁锅里盛的是清冽的山泉水，并且，食者在吃它之前，最好要像“把斋”的穆斯林一样饿饿肚子。只有这样，做出来的渣豆腐其味才鲜嫩，食者吃着才觉得香。

在那段艰苦却快乐的日子里，在为数不多又缺少油水的几道家常菜中，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渣豆腐。而母亲呢，她常常伸出一双开满了茧花却温柔无比的手，也乐意让她的家人和孩子们围坐在寡淡的餐桌四周，营造一幅温馨的风景画。

记得那时候每逢开饭，当母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渣豆腐端上饭桌，我一边吃，一边总喜欢看它那乳白色的气流热烘烘甜滋滋地充盈在秫秸扎成的屋顶上，再从瓦缝里钻出去，让天地之间洋溢着一片融融暖意。

母亲更不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渣豆腐的原料漫山遍野有的是，菜园里种的白菜、萝卜、胡萝卜、芹菜，山野里采的荠菜、苦菜、拉拉蔓、婆婆丁、金银花叶，树上摘的榆树钱、榆树叶、钻天杨毛子，晒干的豆角、红薯秧，都能做成香喷喷的渣豆腐。有一回，母亲看到满院子正在盛开的洋槐花洁白得耀眼，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树梢上馋死个人，就摘下几串做渣豆腐吃，结果两三个日夜我们唇齿间都留有一股醉人的清香……

那时，不只母亲做渣豆腐，整个村庄都弥漫着这么一股渣豆腐的温暖气息，你随便打开一户乡村人家的大门，它特有的暖烘烘的气息就会钻到你肺腑里去，然后悄悄变成一只可爱的小虫儿，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抓你、揉你、抚慰你……

或许小时候渣豆腐吃的太多了，长大后我到远离家乡的城里打工，虽然生活改善了不少，每逢吃饭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到肚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空洞永远无法填满。有一天在一个应酬的场合，我居然在一家三星级宾馆的宴会上发现了它的身影。当时，它在天南地北琳琅满目的各式大菜包围下显得有点寒酸和滑稽，我管不了那么多，急忙要了一份来吃，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吃了几口却怎么也吃不出它应有的滋味，倒让我打翻了心中的那只五味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