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父亲，我和弟弟。一个也不能少。可惜真的少了一个，二十年前。

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屋檐了。下雨的时候，瓦片还会漏下断断续续的雨点。古旧的墙上长满了青苔，蔓延到躲在檐下的砖头。打我有记忆时候起，这间小小的房子就蜗居了我们家人，亲亲秘密而又冷冷淡淡。说是砖屋有点过分了。里面分明就有两堵土墙在苦苦支撑着覆盖的屋顶。早就几十年前，十几岁的父亲就跟随爷爷到故乡不远的河塘，挑担泥巴垒叠成一个个土砖，然后盖成简陋的房子。远远望过去，似乎在风中飘摇着苦难的命运，真担心哪一刻失去了骨头的支柱而倒塌下来。走进的时候，就发现墙上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蚂蚁可以爬进去窥视人生的故事。沿着低矮的门槛进去一看：土墙。赤luo裸的面孔,瘦弱的机体。谁会发出千年的叹息?这间屋子还能在岁月中站多久？没有人知道。连父亲也三番五次补漏时候对我说，应该还可以住十几年吧。父亲的言外之意是再过十年八年，我们两兄弟也可以读书出来了，到时候可以建一栋新楼了。

又是十年过去了，古屋始终还是我们居住的家园。楼没有建成，只是父亲在我开始读书的那一年打了坚实的地基。父亲说过几年后和别人一样住上新楼。而这个心愿直到现在还没了却。反而觉得越来越遥远苍茫。其实当初要不是奶奶的劝慰，可能楼真的建成了。奶奶说还是先赚钱留给两个儿子读书吧，他们还小。你还怕他们俩一栋楼建不起吗？那时我听了也很赞同。所以，心愿一直搁放在读书梦想的路上。

岁月荏苒，世事沧桑。父亲已经不再是当初年轻激情的父亲了。这十几年的劳累奔波，身姿变得很憔悴很虚弱。但是他始终放不下我们俩兄弟，说如果看不到你们坚强地成长起来，快乐地生活。我就算死了也不瞑目啊。我记得很清醒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虽然在父亲面前我装作不理不睬。但是没有父亲这盏父爱明亮的灯光，我也不会在困难面前伸起腰杆，我也不会一直往前走，而且走得那么坚强，那么洒脱。

村里的人看见我都说，看你爸爸，身体还没瘦弱，你要好好读书才行。他们都知道，父亲十几年如一日忙里忙外。累了也是一个人扛着，病了躺在床上休息几天又爬起来。父亲省吃俭用，卖粮卖豆的钱除了小部分用于一年两季的买肥，其他的都是一毛一分地存起来给我弟弟读书用。

我每一次从学校回来探家，第一眼看见父亲时候我就想哭，想哭。这么多年我每次回家都装得很开心，见到父亲就微微地笑。父亲总是那句话，回来拉。父亲没有觉察到我心有些酸酸。等我吃过了父亲煮的香喷喷的饭菜时，一个人就悄悄地跑到屋外黑色角落，瓜藤下和瓜和叶子诉说我的心声。眼泪滚了一地。我一边想起自己清贫了多年的家，一边憧憬着明天的路在何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平静了心境我在慢慢地走回来。父亲坐在床边，略有所思的样子。有时他会突然问我一些问题，说学校环境好吗?学习如何了？和同学相处得好吗？最后一句绝对是毛泽东的经典名言，父亲也学会致用了。一定要注意身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我总是很干脆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不要吵了我要学习。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市一中读高二。我大病了一场在学校呆了一个多星期吃药也没好转。请假回到家来，父亲看见我瘦了很多，说话也显得没力气。显得很心痛，很心痛。我从父亲的目光中发觉了这个秘密，他那么爱我，不露态。他二话没说就骑着一部破旧的单车消失在阳光洒满的小院子。大概傍晚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显得很疲累也很激动。晚上，我吃着父亲买回来给我的鸡腿，看着他们啃着轻淡的饭菜时候，很感动，很心酸。因为没钱父亲只买回来一个，而弟弟想吃，父亲马上拦住了。说哥哥病了吃不下饭你就吃菜吧。弟弟看着父亲把鸡腿从他碗里兜给我的时候，弟弟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起来，分明是有点不认情又无奈地谦让。晚上，父亲把煎好的药送到我床头来，然后用嘴小心翼翼地吹热气。那一刻我和父亲从来没有过的亲近亲密，好像有一种暖流在我心里流淌，深深地感染了我。

我和父亲有些许的代沟，小时候父亲曾打过我，因为我的贪玩天黑了也没有回家吃饭。他找了一个晚上迟迟没有动筷子吃饭。这样的情形不算奇怪，父亲说过我们三父子一个也不能少。吃饭也得一起吃。可惜真的少了。又少了一个。老天是公平的，可我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才能换来幸福的生活呢。谁也不知道这个家子真实的故事，绵长而悠远，深情而动人。

母亲死得早，这事完全没有必要提。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和我说过。是我自己多情把对她的思念浸透到文字里面了。而弟弟五年前的一场大病，就好像一条小鱼，搞浊了一缸清水。为此父亲再也笑不起来，低头做人，俯首耕耘。我在奔走中想念父亲，想念弟弟，想自己飞地快点，跑得快点。希望这苦难的日子早快结束，让我来挑担起这个沉重的家子。

今年过年回家，我在外呆了两年的时间，（由于第一年实习没钱）归家心切。当我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和礼物回来时。我感觉自己好像飘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中。家还是以前那个家，只是少了一分亲切，久违而悠远的感觉塞满了我的心头。父亲的眼睛分明就陷入了几尺之深，弟弟还是过去的老样子，有时候还突发症状，让人头痛，心也冷。只有一个眼睛的爸爸，养了我和弟弟二十年，一路的艰辛困苦谁人解？每当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起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的姿态，我的眼泪就在一次次地孕育坚强，孕育梦想的花蕾。每当我遇到困难时候只要用手遮住一只眼睛，我就顿时感觉很惭愧，很愧疚。只要想一想父亲二十年的漫漫历程辛酸日子我就很冲动地在心灵呐喊了一遍又一遍。

我似乎很平静地走进我们居住了二十年来的古屋，父亲还没有回来。此刻想到的是我日思夜想的弟弟，他现在怎样了呢？病了六年之久的弟弟太需要哥哥背负你行走一程了。一张散发着酸味的床上躺着弟弟的躯体，瘦骨如柴，面无血色。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和我成长了那么多年的弟弟。是弟弟看见了我？还是我先看见了弟弟？他知道有人进来了，目光惊愕地扫视我一眼又是一眼。我急忙放下行李进走弟弟的身旁，叫了一声弟弟。他似乎没有觉察到远方哥哥的回来，只是在傻傻地幻想那些发霉了的往事。我早已习惯了这样冷落的情形，只是两年没回来，在外我一直牵挂着弟弟的病情，正如牵挂自己的前程一样那么重要。那么多年过去了，弟弟老了，瘦了，苦了。活着人不人，狗不狗，你说这话在我的心里多么的难受，毕竟你是我血肉兄弟啊，曾经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争气，把希望抬回来慰藉父亲。

正当我在想些什么，父亲从田野回来了，赤着双脚，扛着荷锄。脚步不快不慢地踱到门口，看见了我，不笑不哭。俨然是一个沉默的雕塑，挖掘不到感情。我转过身到屋内拿了很多水果之类的东西捧给了父亲。当我送到他的手时，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好像横在我们两父子中间无法跨越，我想贫穷也不会穷得父亲有气无力吧。曾经三父子是多么的默契相处啊，我们总是三个人一起齐齐吃饭，一起讲故事。

要是哪一顿少了一个人影，父亲就算肚子饿了也得找回来才动筷子。我真的欠你们太多，太多了，真的。我已经长大了，可是你们却苦了那么多年，叫我作为长子的如何能够安心工作啊。我唯有做的是好好报答你们。弥补过去的贫困生活。

过年我忙里忙外，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没有时间和父亲搭上几句话，我在家的时候他却出去看田了，我回来的时候他又睡着了。只是弟弟每天早上起得很早，他还会来叫醒我，这点我最安慰的。不过弟弟老是说起读书的事情，说要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他去读书，哥，读书才是我们穷人的出路啊，我一定要读书。我想不到什么话语劝慰弟弟，如果可以改变他不再读书的思想就更好了，没有人可以改变这点。弟弟当初就是因为读书读昏了头脑，让父亲一直担忧不已。我有点气愤，又产生怜悯之情流涌了心田的每一个角落。只是我没有说出来，怕弟弟也气怒了会随意出走，到时候又找不到人影。我只是不厌其烦地安慰弟弟，安慰他说以后有哥哥在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你在家乖巧地听爸爸的话。

为了让沉默了多年的家有点热闹的气氛，我预先约定了好几个同学来家做客。大年初四，十个八个同学四面八方地来了，有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他们都来了，开了五部摩托车来，哒哒哒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静的门口。父亲看见同学来了，显得很高兴。急忙上前和同学们搭讪乱侃了几句，都是那些羞涩的话语，说我许水活家，比较穷，来了没地方坐，没什么招待哦。我的同学还在乎这个吗？能够来的都是我要好的朋友，了解我关注我成长的同学。

我和两个同学出市集买了一只鸭，两条鱼，几斤排骨，还有很多鲜草水果回来。奶奶一大早知道同学要来就煲水烫鸡了，而且是两个自己养的鸡。屋内的热情高涨，同学们在谈笑风生。已经几年不见了，他们都说我变化可真大，很开心。还说我帅多了，以前的青春痘不见踪影了，奇迹的是一个疤痕也没留下来。他们还穷追不舍地问女朋友呢带回来看看嘛，才子配佳人嘛。哪怕我的口才再好啊，我也拗不过他们十张嘴巴，先来个潜水姿态悄然地躲进厨房帮忙去了。

下午天空飘起了绵绵烟雨，风儿似乎妒嫉了午间晚餐，人间的佳肴。从很远的地方刮进来，偷偷地带走了淡淡的香味。而一张不大不小的饭桌，足足坐满了十二个人，虽然有点炸，但这样显得更亲密无间。父亲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我和同学们敬酒聊天，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想留住快乐的笑声赶走多年的邪气。

那个晚上，我和父亲谈了很多心事。我把我在外工作的见闻与自己的成长告诉了父亲。说不要担心我很多朋友同学，还认识了很多还结识到了经理级，作家级的人物呢。还说到未来的计划与打算，显得很自信，我不想父亲为我担忧。他目光凝望了一下我，平静地说，不要急，慢慢来，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了。还在最后加了一句话，注意身体啊，身体才最重要。我又是知道了，知道了干脆地回答。父亲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他心中就只有我这个儿子可以支撑家子了。他希望他的两个儿子过得平平安安，可以坚强地渡过困境，走出耕耘田间的命运。说到弟弟时候他又有点情绪低落了，而我似乎感觉到了柔中有韧，那是我们善良背后一颗不屈命运困苦的心。父亲希望我可以把工作做好，可以尽快带弟弟出来照顾，而自己可以留在家继续种田买菜还可以养活自己，等到我们可以安稳过日子了他再出来瞅瞅也不迟。我眼神有点苍茫，心却很坚定地说放心吧。

离开家的那一天，正是初八。炮竹声还在庙堂前霹雳啪啦地响过不停。我要开始启程了，走出苦难的门槛（贫穷的大门，没有母爱的大门，三父子的大门，卑微而不低头的大门。）再看看门前的小树，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弯曲的村巷。因为我需要洒脱地行走，我已经看到了春色降临在门前的小树，那是生命的树，希望的树，寄托了这个家子全部的希望与绿色的心情。

屋檐下的故事，我打包在肩，感觉很沉，很沉。何时才能让旧屋换新楼，贫困换新貌呢？别人不知道。我心已了悟：屋檐下/三父子/相依为命/一个抡起荷锄/一个等待苏醒/一个举起火把/你们两在家劳作/为了我黎明的诞生/我在外漂泊梦想/明天绝对是奔涌的河流/用我幸福的水养活你们多年酸涩的代价。

字于2007年5月10下午。有点散，望见谅，有时间还需整理修改下。谢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