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最后几年,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拨腾我,拨腾来拨腾去,把我拨腾到了秦岭山上,最后成了一个修水库的民工。民工的成分复杂,不是村里的死狗烂娃、就是“地主富农”或者是不服管教的知青。民工的主要工作是拉石头和给石头钻眼。这石头可不好拉,一个架子车一男一女两个人,一天的任务是7600公斤,石头的重量是要过磅的。石头就在山坡上,每当炮声一响,不等空中麻雀般的碎石落完,我就必须冒着危险冲上去,抢占坡面上的石头,行动稍有迟缓,那就只有到土里去刨石头了。刨石头的难度和挖树根的难度相当,要想凭刨石头完成规定的任务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石头拉了就去给大石头打炮眼。女的扶钎子,男的抡铁锤,一天的任务是2·6米。碰上新鲜的花岗岩石头,轮几十锤也进度不了几公分,手掌上磨出的老茧子像脚后跟的死皮,手背上震出的全是火柴棍宽的血口子。
这样比劳改队还苦的活我干了6个多月。施工员趾高气扬的吆喝声和那几个过磅的丑女子的白眼以及其他人的嘲笑,极大的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我的身心极度疲惫,对前途完全绝望。父母对我的处境无能为力。他们除了长吁短叹,就是分析谁在给我使坏,或者埋怨我没眼色---给村支书只让烟不点火,或者嫌我写的入党申请书不够多等等。讨论我的前途问题也成了家庭的本本经,一天不念上几次就好像缺少什么。母亲甚至怀疑我的命不好。人的命,天注定,若是个苦命人,那就别挣扎了,认命吧。但命好不好,自己説了不算,应该由算卦的人来认定。所以,母亲就准备找李瞎子给我算一卦。
李瞎子解放前给人算过卦,解放后的政治气候不利于算卦,所以就金盆洗手了。李瞎子算的准不准还要从他的双目失明説起。据说有一天,驻当地的中央军的一个兵开小差跑了,长官相当愤怒,要求手下的军官必须3天内把人逮回来严惩,以儆效尤。营长带了几百人进行了拉网式的搜查,两天过去了,连个人毛也没逮着。营长无奈,就去央求李瞎子算一卦,李瞎子説,“这卦不能算,这是一条人命啊,算这样的卦,我是要瞎眼睛的”,营长説,你放心,我把他找回来,在屁股上打几板子,教育一下就放了。这又不是死罪,不会枪毙的。李瞎子推辞不过,就算了一卦。説,人没跑远,在东南方向呢。你们去搜,人在那里等你呢。营长回去带人到东南方向的一片芦苇地里去搜。士兵们説,这地方至少搜了10遍了,没有的,营长説,少废话,给我再搜一遍。这次搜查发现,芦苇地里有半截枯井,可怜的逃兵正在里面瑟瑟发抖呢。这个不愿和共[chan*]党打仗的逃兵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第二天,李瞎子的左眼突然刀割般疼痛起来,而家里的猫却异常兴奋,没过半天功夫,左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人们传说,是他的卦损了阴德,老天爷派人来挖了他的眼珠,顺手给猫当了甜点心。受左眼的拖累,右眼的视力也下降到看太阳就如同看一个星星的光亮·基本上就是个睁眼瞎子了。我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文革中,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后来又整天批判宿命论,对算卦这样的荒唐事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反感。但此时面对的是人生大起大落之后的坎坷和自己无法把握的命运航向,急需要人指点迷津,所以也就对这次重要的迷信活动持观望态度了。
母亲害怕算卦被人逮住,再説一个人去也有些孤单,所以就叫好朋友桂玉嫂子陪她一同前往。桂玉嫂子有3个孩子,清一色的光葫芦。老大叫爱国,老二叫爱民,老三叫爱党。一个比一个大两岁,楼梯台阶似的。他们虽然比我的年龄小几岁,但也到了让桂玉嫂子操心的年龄了。所以,桂玉嫂子也想给三个娃算上一卦。
俩人经过打问,找到了李瞎子的家,拿出礼品,説明了来意,就报上我的生辰八字,让瞎子算,瞎子説:“你娃是个摇笔杆的,是在外面干事的。”“那你看我娃啥时候能出去?”母亲进一步问。“今年不行看明年,明年不行看后年。”瞎子説。瞎子接着又给“国民党”三兄弟算。他説,老大老三都是种地的,老二是工人。这样的卦不能令人满意,母亲和嫂子一致认为瞎子是在扯淡,也只有睁眼瞎子才能把爱民算成个工人。这里需要赘述几句。老二爱民1岁多的时候,在烧炕上爬来爬去,不知咋的就跌到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饭锅里,耳背的奶奶却对此浑然不知,还在继续加柴烧火。当把爱民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娃已经被烫成了红皮老鼠。后来,虽经过几次手术修理,但脖子上的肉该连着的没有连,不该粘糊的却还粘糊着,脑袋上的头发也成了晴天间多云。这不好看还在其次,主要是脑袋瓜子不甚好使,记不住东西了。所以,老二爱民要成为令人羡慕的工人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推定,瞎子给我和爱国及爱党的卦都是不足以为信的。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还得回到山上拉我的石头、抡我的铁锤去。
然而,半年以后,我时来运转,稀里糊涂被选送到陕西##学院跟杨老师学习计算机编程,一双抡铁锤的粗糟大手整天在键盘上摸来摸去,怪不习惯的。这在当时就和一个傻子开卫星遨游太空一样令人不可思议,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这命运之神为什么会眷顾我呢?一年半以后,我又轻松地拿到了一张红彤彤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瞎老汉的预言基本实现,应该给他打个一百分!但,我只给他得25分。因为这个考试不是一道题,而是四道题,时间老人只是给第一道题打了个勾。
到了84年,“国民党”三兄弟的命运资料才算出全。老大爱国,77年参了军,5年后提拔为排长。就在他们全家准备庆贺瞎老汉算错第二题的时候,爱国出事了,这小伙子粗心,把工业用盐当食用盐买了回来,一次就吃倒了几十个战士。团长燥了,给小伙子个处分,提前复原回家,成了修地球的一员。老三爱党,学习不错,是全家考大学的唯一希望。第一年离分数线只差一分。第二年再考,差5分,第三年又差一分,第四年差50分----和补习班的一个女同学同居了。这爱民呢?老二爱民成了贩猪子,整天游走于牲口市场之间,赚差价。就在要判瞎老汉算错第三道题的时候,国家出台了一项优惠政策,在一些特殊行业,未婚的子女可以接父母的班。爱民便接了父亲的班,当了名又臭有脏的鞣革工人,真正成为了工人阶级的一份子。至此,就算是最挑剔的女老师,哪怕他的“唯物史观”坚如磐石,他也不得不给李瞎子得100分。这是我平生的第一次算卦,我算是服了李瞎子---李老伯---不!是神算子!
整个80年代,我结婚生子,工作顺利,职称、分房等令大多数人头痛的问题却没有难为过我。所以我也没有什么事要麻烦神算子,神算子也就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记忆。然而,饭饱生余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染上了一种不好的习惯,就是在蹲马桶时,爱思考那些伟大而空洞的问题,譬如,姓资姓社问题,摸着石头过河问题,黑猫白猫问题,体制与制度问题,反腐败问题,长疼短疼问题,硬着陆问题,宏观调控问题等等,这些可以和歌德巴赫猜想相媲美的世界级难题,是供“设计师”级的人们消遣的,然而让我这个微尘般的老百姓一认真思考,就长出了毛病---整天坐卧不宁,担心改革开放出现闪失。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不能胡扑腾啊,要“预”啊,预则立,不预则废。“预”是什么?説穿了,其本质和算卦没有两样。因此,不能让那些头上没有毛的经济学家预,也不能让满嘴放炮的“海龟”预,要“预”就让李瞎子来“预”。因为在我看来,李瞎子才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唯一真理。我甚至大胆设想,我要是“设计师”,我就任命李瞎子为“李资政”,负责甄别省部级干部里的贪官。可惜我的设想永远也不能实现了,李瞎子---李老伯,也就是神算子于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九年春夏之交死了,终年76·3岁。李瞎子的逝世,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个不小的损失。
到了90年,我得了重病,死神毛茸茸的大手老在眼前晃悠,究竟我的阳寿还有多长?“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谁也不问了,我要问自己,我要在死前掌握算卦这门技术,以便和老天爷进行最后的对话和交流,也给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算出个完美的句号。我猛练气功,深究周易,恶补奇门遁甲,精研相术·····,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我自感功夫上了身,我有了预测的欲望。但很遗憾,我一看到“二进制”祖先的那些符号,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何况,传统算卦的乩语也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全凭人来阐释演绎,云里雾里的,没有什么准头。因此,我要删繁就简,用最简单的硬币投掷法来解决人生最复杂的问题,虽然这种方法会受到“凡射奇偶,自然收半”的或然率支配,但那是投掷次数趋于无穷大所致。我算卦只投掷一次,非阳即阴,非凶即吉,答案明确,快捷干脆,不拖泥带水。我先给自己算,我要老天给一个明确的启示,我在一个星期内能不能死亡?答案是不能。我再算,我能不能在一个月内归阴,答案仍然是不能,我又算,我能不能在一年内寿终正寝,答案还是不能,事实后来证明,三个卦灵验。研究室的同志们知道我会算卦,纷纷找上门来,要我给他们演算人生的难题,譬如,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割脚上鸡眼的手术能不能成功,论文投到三类刊物能不能发表等等,我的卦百分百准确,无一失误。所以,我对硬币投掷算卦法顶礼膜拜,深信不疑。
3月份,股市大涨,我带九万元在股市里当了回弄潮儿,20天赚了4万,受此小胜之鼓舞,妻又给我的资金帐户追加了7万元,有20万元在手,我准备大干一番。一个老太太,10万元炒成了600万。一个小市民,8千元炒成了几个亿,我的20万为什么不能炒成200万?有了200万,我就什么也不干了,逛去,像贪官一样吃喝嫖赌享福去。为了实现这一宏伟目标,我准备于5月29日再次杀入股市。但股市有风险,股票涨涨跌跌就如同空中飘浮的塑料袋,实在不好把握。为什么不算一卦呢?咱有手艺啊。今年元月,贵州的一个网友让我给她算运程,我算她上半年有桃花运,这上半年也快完了,我需要在战前检验一下我算的卦是否灵验,就给她发了条短信,问是否桃花运。30秒后,我的手机上出现了几个字:已经桃花运!哈哈··也太神奇了,连桃花运都能算准啊!那股票算个毛,根本就不在话下了。我先算明天,也就是5月29日,能不能杀进去(股市)?答案是可以杀入。我再算是满仓还是半仓?答案是满仓。然而,此卦失灵!
截至7月13号下午2点59分59秒,我的股票市值变成了126666·66元,损失了73333·34元·这可是亏大啰,连给车加油的钱都没有了,我不由得开始“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了。在这篇文章结束以前,我又算了一卦,我问老天爷,算卦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老天爷回答,真的。我又算,问,政府还会继续打压股市吗?奇迹发生了,这五分硬币像个顽皮的孩子,弹跳了5下,转了8个圈,刚要躺下露出国徽的笑脸,似乎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它翻了个身,骨碌碌滚到书橱底下去了,不管我用手电咋样照,却始终看不清硬币的真面目。唉,我得重算一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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