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是不应该在这个题目前加上中国的,可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中国的土地,大脑和心灵中所能感受到的也只能是来自于九百六十万平方土地上的山山水水,只能回味这方生命带来的酸甜苦辣。不是我要刻意什么,也不是我想从中国这里得到什么,而是在我觉来,在经历生命的过程中,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是客观的存在,现实的画面,冲击心灵的事件。
知道中国计划生育还是从我喜欢人文科学的时候开始的,当时我从一本忘记了书名的书里知道了马尔萨斯,知道了人口学也是一门科学,尽管当时在我稚嫩的思维里还不能太多的明白什么是关于人口学的理论,但是我还是知道了人口在一个社会,乃至于整个的地球上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当然了,马尔萨斯的人口学理论我们有许多是不能够赞同的,不过我觉得能在他那个时代就看到了人口对社会的作用,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又知道了中国的人口学家马寅初,他在中国五十年代的时候就提出了中国人口的问题,那时中国的人口也就刚刚六亿;不过当时的中国正是百废待兴,所有的一切还都处在一种混沌之中;大概是中国几千来的人口变化让许多人觉得人口也许正就是中华民族兴旺的根源所在。当时有人批评马寅初,说他只看到了中国人民的嘴,没有看到中国人民的手。也许在政治的世界里,这样的批评命题不会有错,可怜的马寅初从此就走上了无有作为的不归之路。
真正知道中国的计划生育,还是在我走上工作岗位以后的事情。那时侯年轻,每次去农村总是能看到计划生育的硝烟;我在这里用硝烟,不是想骇人听闻,而是在中国的和平年代里,计划生育完全称得上是一场政府和人民的战争,尽管说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的极端,但是现实的画面不能不让我们做这样的联想。
记得有一年我去一个乡镇去看望在那里做镇长的朋友,那天正赶上他们进行计划生育大扫荡。开始我不知道什么就大扫荡,因为我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当年的日本鬼子进村被称为大扫荡,怎么现在还有个计划生育大扫荡呢。我问朋友,朋友当时对我能发出这样的疑问感到吃惊,觉得我就象是刚从外星球来的怪物。
经过朋友的一番解释我终于才明白,这里的扫荡就是对那些所谓的计划生育钉子户实行处罚制裁。不过当时我看到朋友在安排手下的人带好炸药和雷管,还有各种工具,我的心里又开始纳闷了。不过这时我没有再敢多问,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想和他们一起去村庄看看,也许到了实际的场景中,不用谁解释我也就什么都可以明白。还好,朋友答应了。当时我就坐在朋友的指挥车里。
进村来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口,看样子好像还是农村那种先富起来的人。当时只看到一帮子乡镇的干部从另外的一两小面包车上跳下来,先去打门,好半天从里边出来了一位看去少说也有七十多岁的老大娘,老人家还没有顾得上说话,六七个人就已经冲进了院子里。在里边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没有过几分钟,就有一位副乡长走过来向朋友汇报,说当事人一个也没有在,同时请示朋友看怎么办。这时的朋友也没有做什么思考,随口就说按原计划执行。
很快就有人在那户人家的大门口埋好了炸药,然后几个人把可怜的老人架起来跑到我们的车跟前,也就是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只听一声巨响,那户人家的门楼子就被炸飞了。当时灰尘和烟雾笼罩一片;车下的人好像很兴高采烈,我看车上的朋友,这时也逍遥的点上了一支香烟。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朋友跳下车对那位老人说:“告诉你儿子,他要是再不闪面,下次来我们就要炸房子了。”
一切是那么的熟练,一切是那么的平常。朋友坐上车,这时我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住了,于是就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不就是计划生育的问题吗,怎么可以炸掉人家的大门呢。你们这样做也不怕犯错误。”
“犯错误?犯什么错误?计划生育是国策,是现在乡镇的头号大事,可是一票否决的工作。你是不知道,现在有些农民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钱,根本就不把国家的政策放在眼里,就说这家吧,才三十出头,已经生了第五胎了,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是我们连人都抓不住,不采取点极端措施,我们是实在没有办法。”朋友说着,我听着,我不知道朋友说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态,反正我听着心里甭提是个什么滋味了。
理由当然是有的,而且也很充分。不过在中国,不管是过去被人家欺负,还是现在我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理由总是会有的。听了朋友的话,我没有再说什么,当我们到了乡上的时候,发现在院子的中央已经堆放着许多东西,我仔细一看,有电视机,洗衣机,家具,竟然还有大铁锅。看来他们是一次出去了好几个组,这个组只是去实施爆破,其他的看样子就是去搬东西了。
乡政府门外还有不少的群众,大概是因为他们的东西都被搬到这里来了,希望能还给他们。不过看当下的现实,群众的愿望是很难实现的了。经历了这么一场计划生育的大扫荡,我来看朋友的心情全然没有了。尽管朋友一再的挽留我,我最后还是执意走了。
也就是这一次,好多年过去了,我却一直不能忘记。后来尽管计划生育仍旧还是那么的轰轰烈烈,不过在我的心中,最多也就想到马尔萨斯那里就打住了。本来现在我所从事的事情和计划生育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最近县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又开始引起了波澜。原因是上边来检查计划生育工作,在农村进行抽查的时候发现,我们这里多生乱生的问题相当的严重,有些情况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
计划生育既然是国策,这不捅下大漏子了,全县为此也都不安生了。先是开会,然后是行动;开会那天就显得和平常不一样。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赶写一个汇报材料,因为上边催的很急,所以我也就没有安排别人去写,而是自己亲自去写,至少这样可以省去我再修改的时间。突然电话铃声响了,我一接才知道是县委办公室通知下午开会。我其实已经猜想出来是有关计划生育的会议,不过这次要求是党政一把手必须参加,不能请假。看样子县上是要动真格的了。
下午去开会,人还就是到的很齐整。内容倒是没有什么新的东西,给几个乡镇挂了黄牌,乡镇的书记在会上做了检讨,最后书记讲了话。当时我坐在下面看大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另外的一种想法和感觉。觉得不管是书记还是一线工作的人这时都显得是那么的可怜;也许真的不能怪罪他们,昔日连扫荡打劫都已经用上了,最后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会议开的很悲壮,大家的情绪好像都不好。我知道,这回一定全县又要进行一次大扫荡了,那样的场面也许还要出现,好在我没有具体的任务,不然让我这个一生都痛恨日本鬼子的人去效仿当年的那些龌龊勾当,那还不折杀我的生命。
不过我也不能闲下来,按照县上的安排,我也要到乡下去,而且会后马上就去,一刻也不许停留。既然吃着这碗饭,我也就没有什么推辞的理由。因为今年我们单位联系了一个村,所以我就径直去了那个村庄。因为是轻车熟路,也没有费事,我就到了村里。在村长家,我把今天来的原因说了一遍,没想到村长长叹一声说:“有什么办法呀,在农村没有子女不行呀,老了怎么办?一个家庭里就一个儿女,让我说都没有办法生活。这是农村的现实。”
“那也不能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呀。”我说。
“是的,可是现在咱们县花五百块钱就可以搞到指标,我们村至少都有几十户都是有指标的。”村长这么一说倒是让我吃惊不少。怎么可以用五百块钱就能买到一条生命的出生权利?这是什么逻辑,是什么政策。好在我和新上任的计划生育局长很熟悉,于是顺势就要通了他的电话,当我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的时候,他竟然半天没有出声,开始我还以为断线了,可听到有碰杯的声音的时候,我知道他还在听着。
“怎么不说话?”我问。
“你让我说什么?你知道每年我们光为了应付上边的检查要花多少接待费用吗?告诉你,最少也得一百多万,可是县上一年给我们的经费也就不到十万,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也听见了,这就是现实,你我没有能力更变它,我们也只能这样顺应了。”
我听完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我不想再浪费电话费了,再说也是中国的特色,中国的现实。在我的印象中,中国真正开始提出计划生育的问题好像就是在八十年代初期,那时侯中国大概就是八亿多人口,可是计划生育了快三十年,今天的人口已经接近十四亿。我不知道在中国还有什么的增长速度能有如此的迅猛呢。
我后悔自己没有很好的去读马尔萨斯的著作,不知道马尔萨斯在自己的人口理论中都涵盖了社会的什么本质,不过我想,他如果真的能活到今天,也许就不会把人口的增长归结为社会的和谐,更不会把人口的减少归结为战争和瘟疫。也许他会在自己的理论里开设一门新的的学科,那就是政治和人口增减的关系。
看到当今中国的计划生育,我更替马寅初老先生难过和悲哀。老先生难道真的不知道中国的历史在很大意义上就是用生命来换取的吗?我想他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在中国,政治却是一种无奈的永恒。现在想起来,马寅初当初如果先从中国人的手说起,最后再说嘴,兴许做为一种理论,它可以贡献当时的社会,贡献中华民族。可是到了今天,一种社会形态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手去养活自己的嘴了,所有的一切好像才有了结论,可是有什么用呢。
看来在中国,不是我需要读马尔萨斯和马寅初,而是中国的计划生育应该好好去读读他们两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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