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人类进化到什么程度才开始有名字,至少那历史与人类文明史相比应该不算长。就说当年奶奶,小时候叫“谁家闺女”,嫁人了叫“谁的婆姨”,生孩子了叫“谁他娘”,当奶奶了就改叫“谁的奶奶”了,到死也没有名字,墓碑上也只留下个“xx氏”,这一生也过完了。当然,那是旧社会的事,现在无论男女都有了自己的名字,新条例据说还可同时把父母双方姓氏都带进名字里,更体现了男女平等新社会的优越性。
当然,从管理的角度看,现在人口太多,如果不给每个人一个记号,那这世界还不乱了套,因此,这“优越性”似乎也不是属于中国的特色。
看过夏威夷珍珠港战役纪念馆,记忆最深的是里面挂满一面大墙的2403名阵亡军人的名单,其中有首长也有列兵。听说过911事件后一个美国人要作双子塔模型在每面窗上写下事件中死难的人员姓名,而且将来国家设立的纪念碑上也会完整的写上所有人的姓名。不说美国人多事,至少是因他们人口少的缘故吧。
如果中国也这样做,大概不现实。不说当年抗日战争动辄就死亡上千万人,也不说后来解放战争一场战役就让80万蒋家王朝军队覆灭,也不说10年大革命整个中国变成一个大战场,就说最近发生过和还在发生着的事,要写下每个人的名字都不可能。
刚过去的非典,也就才三四年,能看到的就是这样几条消息“2003年4月22日,北京市急救中心开通10条非典咨询热线。当天北京最新疫情为非典病例588例,死亡28例,疑似666例”,至于北京或全国一共死了多少人好了多少个,姓字名谁,现状如何,就别提了,反正都是谜。不过结论还是有的,那就是显著位置的通栏报道:《世卫组织表示中国政府与人民防治非典工作出色》。
非典过去了,那是痛苦的回忆,不说也罢。可这禽流感似乎还没过去,这猪链球菌也还没有根绝。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也是如此。网站上有“2005年7月31日,四川省累计报告感染猪链球菌病例181例,其中确诊29例,临床诊断99例,疑似53例,其中治愈出院17例,病危31例,死亡34例”。到底这些数据之间是什么关系,反正咱百姓越看越糊涂,更别说具体到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纪念一下这34个死了的同胞的每一个个体了。
如果说这些是人力不可抗的事件,可有些不这样也一样没有留下名字。如2004年11月21日包头飞往上海的东航客机失事,54名机上人员加一名地面老太太全部遇难。现在能看到的除了六名机组人员的名字和四个带“长”和“总”字的领导,剩下的就是这个这冷冰冰的“55”的数字了。
飞机失事也少有,可山西砖窑的奴隶就在我们身边,他们不是几百个,不是就在洪洞一个县,不是就在山西一个省,也不是就在砖窑一个行业。反正如今知道的就是340个已解放回家的民工,他们没有名字,没有籍贯,就是死了埋在附近的那位大概也没家属。于是,很快他们就在人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想起电影完了以后的字幕,里面的反面人物至少有个“匪兵甲”或“匪兵乙”的称呼,还算对得起他们,人家也算个“角”了,总比熙熙攘攘的群众演员要出名。对群众来说,如果你不是胡文海,不是刘学伟,最后没准就真成了阿q第二了――到底是否姓赵,名字是阿贵还是阿桂,都不一定,加上最后没被砍头,也没喊出“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话,那可真是连阿q都不如了。
后来知道,建国几十年来,重大伤亡事件中的伤亡人数属于国家机密,这样也就理解了这个统计数字本身已经是进步的标志了,如果早几年像北朝鲜装硝酸氨的火车与一列客车爆炸死亡数百人不会公布结果一样,连个数字你也不是。也许未来会进化到可以公布一些具体的名字吧,毕竟他们生前都是有血有肉,他们死后也都有自己的家属和亲人。
听说深圳“文化革命纪念馆”筹建难度不小,咱也只有跟着无奈的份儿,帮不上什么忙。还记得这样一句话“遗忘是比死亡更深的痛”,对于生者来说,两个生命在世上同时存在过 ,哪怕永不相遇仍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因缘。既如此,当另一个生命在你存在的年代突然默默的消失,一个陌生的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生命降临到与你同一个时代,这岂非人生令人感动的幸遇?不管是一个重大事件,还是一个卑微名字,还是宁愿相信他们都不该被遗忘,也不会被遗忘,至少在部分人心中,或在一个人记忆中。
想起一段相声《虎口脱险》“一青工游园不慎落入虎口,提醒广大游客注意安全。”如此看来,人活着不平等,死了会更不平等,至少在还活着的人眼里。反过来,生命本来没有名字。降生到世上,没有谁带着名字来,也没有谁带着头衔职位身份财产来。所有俗务看重的名字、头衔、身份、地位、财产之类,在生命结束时又有什么意义呢?至少相信阎王是这样想的。但愿那里他会给每个鬼魅一个名字,而不管他生前是作恶多端还是善良可爱。
看周国平的散文《记住你的名字》很感动,里面那个揣测为女孩说“在时光村落里,生命本来没有名字吧,我是,你也是。”可是这么多没有名字的先人,真的有谁会记住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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